慕明棠撂了狠話,說沒有和蔣明薇等同的嫁妝就絞頭發,蔣太太被氣得心口疼,可是卻不敢真的冒險。
慕明棠已經無父無母,無牽無掛,若真是急了,誰知道這個潑皮會做什麼?如今皇帝已經當著文武百的面說了要給岐王娶妻,要是這時候慕明棠出點什麼問題,蔣家去哪里再找一個二小姐出來?
蔣家已經經歷過一次逃婚,再經不起任何對皇權的試探了。蔣太太當晚把慕明棠的要求和蔣鴻浩說了,蔣鴻浩咬了咬牙,說:“錢財畢竟是外之,和整個家族的前途相比,實在微不足道。就依所言,按明薇的份例為置辦嫁妝吧。花錢買三司使主使之位,還是值得的。”
蔣太太聽了心里不愿極了,但是蔣鴻浩發話,又不能反駁,只能憋屈地應下來。
之后蔣府準備金銀、服首飾、紅木家時,果然都是按雙份的來。蔣家只有蔣明薇這一個孩子,蔣太太當年生了蔣明薇后再也懷不上孕,而這些年來,后院小妾也多年無所出。蔣鴻浩早些年還想著求子,到最后漸漸歇了生兒子的念頭,一門心思撲到仕途上來。
有一個做王妃,以后很可能還會做到皇后的兒,可比十個八個不的兒子強多了。只要他的位夠高,以后還愁沒人養老送終?
蔣家唯蔣明薇這一個獨苗,可想而知蔣太太準備陪嫁時有多闊綽。然而蔣家的家底只有這麼些,現在多了一個慕明棠,蔣家一時半會拿不出多余的銀錢補,就只能將蔣明薇的份例削減一半,勻到慕明棠上。
這些事蔣太太沒敢告訴蔣明薇,最后看著嫁妝單子,蔣太太心里嘔得直吐。然而這有什麼辦法,蔣太太就是再惡心,最后還得強歡笑,歡歡喜喜送慕明棠出嫁。
慕明棠嫁岐王,蔣明薇嫁晉王,岐王為長,自然是岐王的婚事先辦。正日子那天,慕明棠穿著冠霞帔,坐在喜床上聽梳頭媳婦說們自己都不信的吉祥話。頭上的冠的脖子都抬不起來,可是慕明棠依然端端正正地坐著,等著迎親隊伍到來。
哪個人不一場盛大又莊嚴的婚禮,慕明棠這一輩子顯然只會有這一次了。新郎昏迷不醒,賓客明著祝福,實際上都在看笑話,就連喜娘也敷敷衍衍。
別人不給面,那自己給。無論別人怎麼樣,在這里,這場婚禮必然是神圣又完的。
吉時已到,迎親的隊伍停在蔣家門口。慕明棠在丫鬟的攙扶下,登上花轎。
謝玄辰顯然是沒辦法參加婚禮的,他現在還昏迷著呢。然而好些儀式又不能沒有人,即便大肆刪減了許多步驟,有幾樣也是必須的。最后,只能由謝玄濟出面,以弟弟兼儐相的份,替謝玄辰完了蔣家這部分的禮儀。
花轎沿著京城繞了一圈,最后才吹吹打打地送岐王府。慕明棠坐在晃晃悠悠的花轎,心想這場作秀可真盛大。恐怕放在平民百姓眼中,也是十里紅妝,風風地嫁做王妃了吧。
很明顯,越到后面,外面吹嗩吶的聲音就越響,像是在刻意掩飾什麼一樣。慕明棠即便看不見也能猜到,恐怕是離岐王府漸漸近了,沒人敢靠近岐王府,兩邊行人絕跡,杳無人煙,比墳地都清凈,所以奏樂的人才刻意加大聲音,增添喜慶吧。
這就是后半生要居住的地方了,慕明棠無聲地嘆了口氣,提著子,慢慢走下花轎。
走岐王府后,能明顯覺到氣氛截然不同,和賓客鼎沸的蔣府,熱鬧熙攘的街巷,渾然如兩個世界。
慕明棠蓋著紅蓋頭,視線里火紅一片。看不見外面的世界,可是至能聽到,兩邊一丁點聲音都沒有。要不是看腳下的門檻高聳,方磚平整,都覺得自己去了一個死城。
謝玄濟代替謝玄辰完了在蔣府的禮儀,可是后半截他就不好代替了。岐王府這片地方邪門,就連謝玄濟也不想多待,慕明棠只好自己進了正堂,按照禮的唱喏,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最后,對著空的空氣,緩慢下拜。
禮立刻高唱:“禮。送房。”
他喊的那樣急,像是害怕稍微晚一會兒就會耽誤什麼一般。其他陪同的人也松了口氣,連忙扶著慕明棠往新房走。
沒人敢往岐王府里面走,專門布置個新房出來更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所謂的新房,其實就是謝玄辰沉睡的寢殿。
慕明棠看不到路,但是明顯覺到空氣越來越繃,到最后,耳邊甚至能聽到刀劍和鎧甲撞的聲音。隨著往深走,扶著慕明棠的丫鬟呼吸急促,手都開始抖,等到了一個門口,們倆竟然齊齊松開,忙不迭往后跳了兩步:“王妃,新房就在前面了。奴婢不方便進殿,王妃自己進去吧。”
說完,們倆連禮都沒施,一轉就跑。其中一個丫鬟跑得太急,甚至跌了一跤。
慕明棠嘆氣,事到如今,也不必顧忌什麼吉利不吉利了,自己揭下蓋頭,看向眼前這座殿宇。
殿門高大沉重,上面刻著蟠龍浮繪,張牙舞爪,威風凜凜。這里久無人至,大門的雕紋上都落了細塵,可是半新半舊,灰塵掩映,一點都不影響蟠龍銅鈴般眼睛里出來的殺氣。
慕明棠都被那些兇惡的龍嚇了一跳,給自己鼓勁,手放在把手上,定了定神,才有膽子推開。
殿門沉重,然而推開的時候,卻并沒有吱呀吱呀的聲音,可想而知工藝和用料都極好。推開大門后,里面也是安安靜靜的,屋宇縱深,仿佛連都照不進去。
慕明棠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勇氣一下子就散了,頂著華貴的冠回頭,可是本沒有一個人看,全幅鎧甲的士兵筆直地站著,仔細看,他們形僵,手上甚至都迸出青筋。
慕明棠知道沒人會幫了,只好默念“大難不死必有后福”,足足念了三遍,才有勇氣提起子,悄悄踏門檻。
慕明棠進殿后,又悄悄關了門,然后小步小步往前走。這架勢哪像是嫁人,簡直比賊還小心。
慕明棠進來之后才發現岐王府非常華貴,尤其是岐王起居的正殿,深木隔斷,帷幔重重,奴仆如云的時候固然尊貴無匹,但是現在一個人都沒有,那就太嚇人了。
慕明棠總疑心從哪個帷幔后面,會撲出一只老虎來咬死。慕明棠都被自己的想象嚇怕了,停下腳步,環住汗豎起的胳膊,鼓足勇氣,小聲喊:“岐王殿下?”
的聲音消散在屋宇深,自然沒有任何回應。這種時候慕明棠拿出小市民的樂觀,煞有其事地安自己,一輩子沒見過這麼大的屋子,有生之年能在這樣豪華、這樣大的房子里睡一晚,死了也值了。
這樣一想,慕明棠馬上坦然了。清了清嗓子,重新喊:“岐王爺,我慕明棠,今日過來是和你親的。嫁隨嫁狗隨狗,我就這樣住下了,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
屋里還是安安靜靜的,慕明棠立馬自來地找了一個看得順眼的小隔間,使出吃的勁拉了一張人榻進來,就算安家了。終于有空將沉得要人命的冠摘下來,好生收好,然后在自己的小空間里左右翻找,想找個洗工出來,彈一彈屋里的土。
就算是豪華的王府正殿,這麼久不住人,也會積灰的。
慕明棠卸下礙事的大袖衫、霞帔,僅著綠的襦,將周圍家上的灰都了一遍。謝玄辰的寢殿在岐王府中路上,名玉麟堂,七開間,前有檐屋,后有穿堂,兩側有接廊連接左右的齋軒,占地十分廣闊。
慕明棠平頭小百姓,從沒見過這麼大的屋子,只在中堂西側第一間大殿里找了一個用落地罩圍起來小隔間,里面放了一套座椅、一張人榻,墻角有一個極其高大的柜,中間還有很寬敞的走路空間,慕明棠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然而,這不過是玉麟堂七間大殿里,西側次間隨意圍出來的小空間,大概是用于下人們小憩休息的。整座寢殿加起來,空間不知道該有多大。
慕明棠一邊洗,一邊嘆有錢人真好。將自己以后的落腳點收拾妥當,知道再也避不過去,終于磨磨蹭蹭,往里面走去。
慕明棠現在已經卸下了冠和拖地大衫,走路時輕松很多。一般來說,睡覺的屋子都安排在西面,慕明棠繼續往里走,小心翼翼開垂地帷幔,往里面探了一個腦袋。
“岐王爺?”
慕明棠聲音張,連后背都不知不覺繃直,準備稍有靜就往外跑。喊完之后,許久都沒有回應,壯著膽子,又往里走了兩步。
床上約有一個人影,但是看不清臉。或許是安靜讓人麻痹,慕明棠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膽子,竟然又往前走了幾步。
這回,終于看清了床上那個人的面容。
慕明棠如遭雷擊,站在地上良久,才覺得神魂重新回到軀殼里。再也顧不上害怕,快步跑到前面,跪在腳踏上,手指哆哆嗦嗦地開床帳。
距離這麼近,再不會看錯了。慕明棠眼睛瞪得大大的,許久才眨了一下,突然落下淚來。
“是你,竟然是你。”
眼淚簌簌而落,慕明棠再也忍不住,捂住哭了起來。
年時也是父母掌心的寶,也曾父母寵,食無憂。并不是一開始,就是野草一樣的格。
可是在十二歲那年,一切都結束了。襄被羯人包圍,太守貪生怕死,拋下平民百姓,自己跑了。襄不攻自破,羯人進城燒殺劫掠,無惡不作,慕家作為小有家底的商戶,自然是這群狼眼睛中的。
的父母就在這場變故中死了。父母得知城破,拋下半輩子積攢的家底,只匆匆帶了些隨細,護送慕明棠從后門出去,往城外跑。然而完全敞開的慕家并沒有滿足那群惡狼,他們很快追了出來,沿著后巷追人。
許多人都知道,慕家有一個小姐,雖然年紀尚,但是容極好。慕明棠才十二歲,就已經有許多人上門來提親了。只不過父母心疼年紀小,才一概回絕了。
然而此刻,貌了慕明棠的催命符。眼看羯人就要追上來,父親把上的包裹塞到母親懷里,讓妻子帶著兒趕跑。慕母聽著后面刀劍的聲音,一邊哭,一邊拉著慕明棠跑。
們沒命地跑,可是兩個眷,還是很快被人追上來。母親狠狠推了慕明棠一把,連錢財都沒時間塞給,讓不要回頭往前跑,而自己換了另外一條巷子,故意發出聲音,引走了羯人。
慕明棠哭到渾搐,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為什麼要活著。父母都死了,活著做什麼?慕明棠回頭想去追母親,可是才剛出巷子,就正好遇到一伙羯人。
羯人見了的臉立刻興地大,慕明棠用盡全力去打他們,可是一掌就被揮開。其中一個頭領模樣的羯人,正獰笑著近慕明棠的時候,背后忽然有一柄羽箭呼嘯著穿過羯人的脖頸,將他了個對穿。
隨后,喊殺人大起。慕明棠蜷在地上愣愣的,直到羯人的濺到的臉上,才渾渾噩噩抬頭,看到一匹白馬從眼前走過,原本通潔白無一雜的馬上,全是跡。
騎在馬上的那個人利索地一刀了結一個羯人,低頭看見,似是抬了下眉:“會走嗎?”
慕明棠完全愣住了,哆哆嗦嗦爬起來,只懂得胡點頭。那個年勒著馬換了個方向,頃刻間便跑起來:“只要會走,那就往前走。活著不容易,死可太簡單了。”
年說這句話的時候,眉目冷厲,眼角的淚痣帶著無盡的狠勁,氣貫長虹,一往無前。
當年襄一見,誰知再見面,竟然是如今這副際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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