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

不等江隨舟回過神來，他已經被帶著走下了臺階，上了停在房前的步輦。

一出房門他便覺到了，這風按說是暖的，吹在他上卻覺得涼。這與生病不同，更像是先天不足，免疫力過低。

結合起方才那太監喊的那聲王爺，江隨舟心下有點不妙。

景朝末年，能被作“王爺”的病秧子，只有一位。

就是那個被從史書上抹去名姓，只道先天不足、因病早亡的靖王殿下了。

步輦被抬起，江隨舟覺得腦子里有點發暈。

若按著歷史的進程，如今的他，最多也就三五年活頭，就會病死。

即便不病死，北梁滅景，也斷不會留下他這麼一個前朝余孽。

江隨舟目放空，緩緩靠在了椅背上。

任誰突然知道自己已經沒幾年好活了，都不會太開心。

定了定心神，他側過頭，看向跟在步輦邊的太監，決定再同他確認一下。

剛才聽人他什麼來著？

“潛山。”他喚道。

卻不料，聽他這麼喊，旁邊那太監竟詫異地抬起頭來，愣愣地看向他。

江隨舟心下一咯噔。

他知道，這反應，想必是自己錯了。

古時伺候在貴人近前的，決計七竅玲瓏，心思敏銳。自己一來，就犯了個這麼大的錯誤，恐怕……

不過，不等他擔憂完，那個太監臉上便出了寵若驚、以至于手足無措的神。

“王爺，您請吩咐！”他雙眼放，頗像只搖尾撒歡的狗。“您……您還是仍舊喊奴才大名孟潛山算了……”

江隨舟：“……。”

好吧，是他多慮了。靖王殿下的這位隨從，好像腦子并不太靈。

他轉開眼神，嗯了一聲，氣定神閑道：“抬來靖王府多久了？”

孟潛山毫沒聽出他話里的試探，只當是王爺擔心耽誤了吉時，一腦兒道：“王爺放心，霍夫人也是剛到。您這會兒趕去，時辰正好。”

江隨舟見他沒反駁那句“靖王府”，便確定了。

自己的確了那位在史書上著墨不多的短命鬼。

但是……

他皺了皺眉。

霍夫人？

這新進門的小妾，姓霍？

雖說他知道那野史不過無稽之談，但他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個學生論文上的容。

被打斷雙，又被靖王娶進府中，再加之姓霍……

這新進門的小妾，怎麼跟歷史上的霍將軍這麼像？

不過，江隨舟立馬將這念頭抹去了。

想什麼呢，那野史的節，電視劇都不敢這麼演，一看就是編來嘩眾取寵的，必不可能為真。

——

江隨舟確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測，便閉上了。倒是旁邊的孟潛山，喋喋不休同他說了一路。

江隨舟漸漸看出，這腦子不大靈的屬下，想必平日里多冷落。今天自己差錯地對他和悅了一下，他就開始撒歡了。

傻點也好。

聽他一路絮叨，江隨舟原本沉重的心多緩解了些，字里行間，也將王府局勢了個大概。

來都來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他心下嘆道。

步輦行了大約一刻鐘，便停在了一院落前。

院落門口懸著紅燈籠，燈之下，一地竹碎屑。

過院門，依稀可見一頂轎子停在主屋門口。大門前候了不下人，見到江隨舟來了，紛紛跪下行禮。

江隨舟不大習慣這種眾人參拜的覺，抬了抬手，讓他們都起了。

便有個喜婆模樣的嬤嬤迎上來，笑著對江隨舟道：“王爺大喜。夫人已經候在房中，只等王爺去掀蓋頭了。”

江隨舟應了一聲。

他知道景朝的風俗，納妾的儀式比娶妻簡單多了。一抬小轎從側門抬進府中，丈夫自去掀了蓋頭，喝杯合巹酒，就算完了。

他點了點頭，便徑自越過眾人，往正屋中走去。

他步伐平穩緩慢，行走時袂飄飛，瞧上去冷漠又鎮定，頗有上位者風范。

但只有江隨舟知道，自己這會兒心里有多慌。

畢竟，他稀里糊涂穿越到景朝來，了個命不久矣的病秧子便罷了，此時還要到房中去，面對那個被靖王強娶回來的可憐姑娘。

那姑娘可憐，他也沒好到哪兒去。

這麼想著，他看似平穩，實則步伐沉重地踏上階梯，推開了那扇大門。

門，紅帳翻飛，喜燭搖曳。兩旁的侍們喜笑開，紛紛行禮沖他道喜。

有人引著他步了間。

一片旖旎之中，他看到了端坐在堂中的那個人。

一紅，層層疊疊的，頭上頂著一方繡著凰的蓋頭。他坐在椅上，坐得很端正，肩背直，像一柄折不斷的長/槍。

對，是槍。

這人形高大，肩膀寬闊，一雙長在椅上幾乎放不下了，分明就是個男人啊！

一個男人，一個嫁給了靖王的，殘疾了的男人。

……自己娶的這位“霍夫人”，不會是霍無咎吧！

江隨舟停下了腳步。

他的目落在那人放在膝頭的雙手上。

指骨分明，手背上經脈凸起，雖只靜靜搭在膝上，卻像隨時能扭斷人的脖頸一般，盡顯殺伐之氣。

江隨舟不知為何，腦中回憶起了他那個學生論文里的片段。

“……定北侯霍無咎被俘后，南景后主為了辱他，斷了他的經脈、廢了他的雙，又將他嫁給斷袖之名在外的靖王。他在靖王府忍辱負重三年，后想方設法逃回北梁，治愈雙。

此后，為報當年之仇，他滅景之后，將靖王頭顱親手斬下，在城門上懸了三年。

這也是為什麼，正史對靖王只字不提，連名字都抹去了。”

江隨舟的手有點抖。

如果是霍無咎……如果真是霍無咎。

那三年之后，被霍無咎斬首的，就不是那個靖王，而是他江隨舟了。

他盯著眼前一襲嫁的人，試圖從他上找到一點點痕跡，證明他不是個男人。

但是沒有。

江隨舟腦子有些空。

“王爺……王爺！”

跟在后頭的孟潛山見他停在原地，冷著張臉不知道在想什麼，連忙小聲提醒他。

江隨舟側過頭。

就見孟潛山站在他側，小心翼翼地小聲道：“該掀蓋頭了。”

對，掀蓋頭。

還沒看到臉，誰能確定那就是霍無咎？

江隨舟走上前去，一邊在心里安自己，一邊強作鎮定地出手，揭開了那張輕飄飄的蓋頭。

紅燭搖曳。

滿目旖旎的紅中，他對上了一雙濃黑的、鷙冰冷的眼睛。

第3章

江隨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紅蓋頭飄落在地。

他覺到自己的心臟被驚得嘭嘭跳，連帶著他耳中的脈，都跟著突突地鼓。

……僅僅一個眼神罷了。

他眉形鋒銳，眉生得又低，便顯得眼神格外冷戾，帶著幾分不加掩飾的殺氣和狠勁兒。

恍惚中，江隨舟像是看見一只垂死的野，雖匍匐在他面前，卻似要隨時撲來，咬斷他的咽，與他同歸于盡一般。

空氣中飄著一混合著紅燭甜香的腥氣息，還帶著幾分牢房中腐朽冷的味道。

這下，不必問，他就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可不就是那位被南景后主殘廢、將會在三年之后砍下他的頭顱、晾在城墻上風干的大梁戰神嗎。

江隨舟抿了抿，忽然很想給自己那位學生道個歉。

放他回去吧，求求了，他想走。

江隨舟頓在原地，而旁邊的孟潛山，已經快要急瘋了。

王爺這是在做什麼！掀了蓋頭，卻將蓋頭扔掉，此時又一言不發，冷冰冰地瞪著人家。

孟潛山小心翼翼地看了霍無咎一眼。

他從前只聽說定北侯獨子是個舉世難見的年英雄，如今看來，真是如此。皇上將他捉回來后，下的可是宮中的地牢。向來關到那里頭的人，沒有活過三日，就會被活活折磨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