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王那點癖好人盡皆知,太監心中糾結片刻,仍是咬咬牙諂笑道:“峻州西城人,聽說父母雙亡,也沒個厲害的親戚。”
祁王眼睛驟然亮了,笑容愈深:“這樣啊。”
太監輕聲道:“不過指揮使大人對他青眼有加,王爺還是……”
祁王不以為然:“他那個老油子,可不至于為個仕子就得罪本王,再說了,我這可是抬舉他,多人求都求不來呢,指揮使有什麼好不高興的?”
他說到“抬舉”二字時,太監形悄然了一下。
“他這種出,說不定正愁在朝中找不到靠山呢,”祁王笑道,“他會謝本王——”
“圣上駕到!”大太監道。
朝臣和皇親國戚都噌的一下從坐上起來了,跪在地上朝上首行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
蕭昀坐到龍椅上,目落到仕子最前列的謝才卿上,不易察覺地逗留了下。
按照規矩,仕子只能低頭垂眼,不能直窺天,眼前人脊背直地立著,肩膀齊平放松,乖順地垂下眼睫,相較于側張得汗冒臉熱的幾人,神未有一一毫的變化。
蕭昀的目在他腰間停了一瞬,挪開,朝后大太監招了下手。
大太監會意,開始揚聲念殿試規則。
殿試主要考策問。
大寧殿試一切從簡,形式從簡到令人發指——皇帝提問,考生臨場應變。
皇帝不喜歡掉書袋,喜歡聰明的、反應快的、說人話的、點子切實可行的。
畢竟會試考上來的可能被分去地方,殿試挑出來的一甲基本都要留在中央,皇帝要自己用的,他不可能挑一群書呆子、倔驢給自己找不痛快。
仕子們不已經汗流浹背。
往年策問的題千奇百怪,甚至有“你昨晚吃了什麼”這樣的。
當年那個考生還真當場蒙了沒答上來。
皇帝隨便挑了幾個問,被問到時弊的都松了口氣,被問到一些奇怪問題的,都面如土。
終于,皇帝目落到了最前列的兩個人上,他瞥了眼謝才卿,似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先行看向了張寧翰,慵懶道:“今年若是滿河再次水患,你認為朕該不該撥款修堤?”
張寧翰一愣,心下一喜,這道題那人替他籌謀時剛好和他對答過,反應極快道:“不該!”
“為何?”皇帝道。
張寧翰口若懸河道:“滿河并不在大寧要,周邊百姓之又,于昭安九、十四、十七、二十三、二十七、三十一年、熙武三年決堤,難民不足萬,朝廷次次撥款修堤,卻損耗嚴重。”
“滿河周圍地勢險峻、河道窄深、水流湍急,修堤要招數萬徭役,遠超難民,得不償失。”
“朝廷所撥錢款,層層往下,真正落到滿河修河道的地方手里,其實所剩無幾,次次修堤,次次決堤,最后損害的只是我大寧國本。”
“所以臣不才,認為與其修堤,不如遷走滿河周圍百姓!”
不朝臣暗中點頭,確實如此。
大寧河流眾多,不缺滿河這一條,與其修堤,不如遷走,一勞永逸。
皇帝懶洋洋地拍了兩下手。
張寧翰大喜,心頭狂跳,好容易按捺住了,后退了一步,得意地瞥了側的謝才卿一眼。
皇帝倏然看向謝才卿:“你呢?”
張寧翰愣了愣,隨即暗嗤一聲,他已經把能說的都說了,謝才卿再怎麼說也不過是鸚鵡學舌,超不過他。
謝才卿陡然蹙起了眉。
該說的張寧翰都說了,如果蕭昀只問這個,他這個狀元怕是……
蕭昀不想給他狀元?不然怎麼會問到他個說無可說的問題?
不應該。
殿無數雙眼睛看向他,無形的力落了下來,心念疾閃的當口,人群中坐在很靠上首位置的一個朝臣暗中朝他使了個眼神,瞥了他旁邊的張寧翰一眼。
江懷楚眉頭蹙得更深。
……他指點他求穩跟著張寧翰說,別得不償失。
可他為什麼幫自己……
江懷楚驀地想起那塊玉佩,攫取到了什麼,角笑意稍縱即逝,原來如此。
以口齒伶俐聞名的謝才卿卻在大殿上長久的陷了沉默。
張寧翰邊笑意更甚。
蕭昀落在謝才卿上的目暗藏著若有所無的考量,角還有一謔。
見謝才卿不吭聲,大太監就要下一個,謝才卿卻忽然斬釘截鐵道:“臣認為該修。”
滿堂冷不丁皆愣,這人不可能不知道……
蕭昀眼底一艷,角笑意陡然深了:“為何?”
謝才卿笑了,揚聲道:“我大寧有的是錢有的是人,還修不起一個滿河大堤麼!說出去不是讓天下人笑話?它是修不好,是耗費甚廣,但它決堤一次,咱們就修它一次,區區滿河大堤,朝廷都不放棄,更別說其他天災,百姓自是信賴朝廷,安居樂業,民心所向,圣上英明,民如子!”
蕭昀大笑。
這話實在取巧,全是馬屁,頗有初出茅廬不知天高地厚的味道,朝臣卻也不跟著笑。
這話實在是長他大寧朝廷面,長圣上的面,雖于治河沒什麼實際幫助,聽著卻痛快舒服。
不過若真論見識,自是張寧翰更勝一籌,明眼人都瞧得出來。
但是圣上笑了……
不老狐貍低下了頭。
點狀元點狀元,說白了還不是陛下挑自己喜歡的邊人……
側張寧翰冷笑一聲。
嘩眾取寵之徒,圣上不可能因為這麼一個溜須拍馬的答復,棄他選謝才卿,否則如何對得住其他仕子?
蕭昀收了笑意,轉頭淡瞥向謝遮。
謝遮會意,立馬下來,走到國子監祭酒跟前,湊在他耳邊悄聲說了幾句。
原本還滿意地盯著張寧翰的國子監祭酒轉眼臉煞白,渾開始發抖,目閃爍地想要往頂上看,又不敢,屁從凳子上一點點往下,儼然要跪下:“陛……”
朝臣都注意到了這一幕,一時額上生汗。
蕭昀含笑看向國子監祭酒:“這兩位的答復,朕都頗為滿意,卿以為孰優孰劣?”
國子監祭酒渾如篩糠,結結道:“自是謝才卿!”
張寧翰猛地聽見這麼一句,滿臉難以置信……
他和他約定門生……
蕭昀笑瞇瞇地:“那另一位呢?卿覺著如何?”
國子監祭酒轉頭,指著張寧瀚,厲聲道:“一派胡言!妖言眾!我大寧國威豈可因區區一條滿河葬送!你是何居心,該當何罪?!”
張寧翰如墜冰窖,大腦一片空白,愣在原地許久,終于也開始打,最后“撲通”一聲跪下:“圣上恕罪!草民罪該萬死!”
頂上好半天沒說話,整個大殿死一樣安靜。
“好好一個策問,這是做什麼?”蕭昀樂了,看向國子監祭酒,“卿學問深厚,桃李遍天下,都覺得謝才卿好,那朕自是沒什麼異議,快起來吧。”
國子監祭酒磨蹭了好半晌才從地上爬起來,有些發,被人扶到一邊。
蕭昀皺眉:“這人殿前失儀、實在聒噪——”
他話音未落,謝遮已經招呼人把張寧翰拉出去了。
群臣汗流浹背,面有懼。
江懷楚松了口氣,心頭微悸。
這就是那個啞虧。
國子監祭酒應當是同張寧翰私下做了一些有違科舉公平的易,剛才那個滿河問題,應當是國子監祭酒提點過張寧翰的。
蕭昀發問,張寧翰按照被提點的那樣答,蕭昀再謝遮猝不及防地“敲打”國子監祭酒,國子監祭酒又驚又恐之下,自會棄車保帥,反咬張寧翰一口,向圣上表忠心,將功折罪。
蕭昀送玉,自己若是不知道那塊玉的主人是蕭昀,肯定會誤以為那個暗中朝自己使眼指點自己的朝臣就是玉的主人,從而按他的指點作和張寧翰大同小異的答復,同被打為“妖言眾”之人,落得和張寧翰一個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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