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給的資料特別簡單，寥寥數語，一張紙都塞不下。但從這位小哥的瘋野事跡來看，確實不好辦。

林疏月的指腹過“鐘衍”兩個字，電腦倏地一下黑屏，摁半天也開不了機。

林余星走過來，“我看看。”弄了一會兒后，他把電腦合上，“顯卡壞了，得換。”

邪門，名字都燒電腦。

還好不是麻煩事，網上下單好型號，林余星自己就能修。很聰明的一孩子，很多東西一學就會。林余星上個月剛滿十七，本該上高三，但高二期末考試那天，他起卷，忽然栽倒在地，心臟病犯了，都是黑紫，命懸一線。

狀況不允許，學校也不敢冒此風險，林余星便只能休學在家。

林疏月心里頭難過，但不敢表現出來，怕弟弟更難過。

林余星也一樣。

都是懂事的人，傷口小心翼翼藏著。林疏月撞見過一次，弟弟躲在臥室，認真翻著得過的獎狀和理化學競賽榮譽證書。

翻完了，又仔細地收好。

給屜上鎖的時候，眼里的也“啪”的一聲——

滅了。

林疏月很哭，只那一次，背過，仰著頭，眼里的意怎麼都忍不住。

這天，林疏月終于搞定一個難磨的客戶。幫著將論文提意見，提醒他需要修改的思路，對方仍吹求疵不滿意。林疏月也是有脾氣的，鍵盤敲得飛快：“你這活我不接了，錢也不要了。”

對方一下子服態度。

不管是評職稱還是拿畢業證，論文這一塊糊弄不得，也不是誰都能潤得這麼細專業。這人就是想挑挑病給點錢，哪知林疏月干脆撂擔子走人。

這不，立刻老實。

收到支付寶到賬通知八百元，林疏月了脖頸，總算松口氣。

林余星端著水杯走進來，“這幾天都沒見著宇哥，姐，他不跟你約會啊？”

林疏月瞥了眼他，“小小年紀，懂得倒多。”

“電視上都這麼演的。”林余星撇了撇，“男朋友該主。”

“他工作忙。”

這真是個無法挑剔的理由。

林余星撇撇，嘀咕：“哪有，昨晚半夜他還發了條朋友圈，和朋友在唱歌呢。”

林疏月忽然想起前幾日夏初問的——“對趙卿宇不滿意啊？”

林余星當時沒回答。

現在看來，這小鬼的答案確實是不滿意。

—

趙卿宇昨晚的確是在KTV，但也不是瘋玩，而是借酒消愁。

明婉嵐得兇，非讓他去和琳琳接。并且自作主張地直接將生來了家里，說是路上偶遇，來拿點東西。

其實就這麼點心眼，太明顯。

明婉嵐怪氣，“你和琳琳個朋友怎麼了，你那朋友心這麼狹窄啊。”

趙卿宇火冒三丈，“您心開闊，那讓我爸去個這樣的朋友！”

下樓的趙父聽到了，上來就是一頓教訓，罵他忤逆不孝。家里頭地山搖，父母態度異常堅決，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趙卿宇力大啊，家不回，父母電話不接，一個人頂著。

周五這天，他路過一家店，被櫥窗里的娃娃吸引站定。他買下來，娃娃近一米高，一大男人抱著，特稽。

趙卿宇去到林疏月家樓下，林疏月看到后嚇一跳，“怎麼啦？”

趙卿宇不說話，抱著玩偶，看著。

好幾天不見，人瘦了，胡茬也沒刮干凈，林疏月看著既心疼，也擔心。趙卿宇張開一只手臂，可憐道：“要抱抱。”

抱住了。

趙卿宇埋頭在脖頸，悶聲說：“月兒，我是你的。”

林疏月的心被“”這個字燙了個，下來的是五彩流沙。有點明白是怎麼回事，卻不知該怎麼說，只能安靜的，將對方抱得更。

手機鈴響。

趙卿宇拿出來的時候，林疏月也看到了屏幕上閃爍的“媽媽”。趙卿宇負氣掐斷，泄憤似的，又關了機。

“周三有空吧？”他看向林疏月，笑著說：“一朋友結婚，你陪我一起去。”

—

整個八月就農歷十二這天日子最好，明西飯店的婚宴席早半年就預定一空。今日能包下整層芙蓉廳的，實力可見一斑。

新娘是魏家最小的一個妹妹，路上堵車，魏馭城到得晚。他也不想喧賓奪主，讓司機把車開去地下車庫，自己坐電梯上來。

即便如此，人一面，仍了焦點。不說魏家這邊，新郎那邊也有不做生意的親戚跟著簇擁。

魏馭城到哪里，都是左右逢源的那一位。

明婉嵐對丈夫使了好多次眼，趙嚴品湊上去，自己不覺得，在外人看來，過于結諂了。

這桌賓碎，“老趙跟魏家隔了多層，那麼丁點親戚關系，他還仰仗上了。瞧瞧，一個勁地往上，多大歲數的人也沒點底線。”

另一個道：“敢不往上嗎，他家那位兇悍出了名。”

笑聲低了，眼神都往隔壁桌明婉嵐的上飄。

“我聽說啊，他家開的那小公司虧損特嚴重。”

明婉嵐這邊打完招呼，不知，笑瞇瞇地又往這邊來。管它不，也要裝得很。都是變臉功力了得之人，上一秒暗里嘲諷，這一秒親昵熱切。

“你這條巾真好看，新款吧。”

明婉嵐滋滋地展示，“新天地買的。”

“你眼真好，下回一起做SPA？”

“行吶。”

“誒對了，小宇談對象了沒？”

“還不算吧。”明婉嵐裝不在意眨眨眼，“琳琳剛回國，慢慢著，年輕人的事，我不過問的。”

“琳琳？老傅的兒？”

明婉嵐含蓄地笑了笑，算默認。

“呀，他倆談著呢？卿宇眼真好！”

明婉嵐大獲滿足，背脊都直了些。那邊主桌，趙品嚴和魏馭城坐一塊兒，覺得面上更有了。

門口傳來靜。

趙卿宇牽著林疏月，明正大地出現。

“這是我四姨，四姨，這是我朋友，您小月就行。”——從最近桌開始，趙卿宇逐一介紹。

其實林疏月有點懵。

不是朋友婚禮嗎？怎麼親戚的了？

趙卿宇似是早早鐵了心，要把“公之于眾”。這份態度沒得說，但先斬后奏，總讓人心生不悅。

“卿宇，朋友了啊？”

“是啊二伯，我朋友。”

趙卿宇把人拽向前了些，林疏月尷尬笑了笑，只好跟著問候。

等明婉嵐發現時，親戚已被認了大半。趙卿宇用這麼直接的方式反抗，是不曾預料的。

“咦？不是說，卿宇在和傅琳往嗎？”看熱鬧不嫌事大，同桌的人故意揚高聲音。

明婉嵐面紅耳赤，訕笑著，不說話。遞向兒子的眼神，能吃人。趙卿宇豁出去了，分寸豁過了頭，沒顧慮旁人的。

他大步邁前，林疏月遲疑了腳步，低聲喊了句，“趙卿宇。”

明婉嵐要面子，尚且還保持住笑容，“來了啊，先去那邊，幫媽媽拿點東西。”

有人大聲：“卿宇，這位是？”

“朋友。”干脆利落的答案，氣壞了明婉嵐。

明婉嵐低聲音：“你別過分。”

趙卿宇不像表決心，而是賭氣。

他轉過背，繼續介紹。賓客滿座，或沾親帶故，或相認識。什麼叔叔伯伯姨媽的，林疏月被他這一舉也徹底搞短路了。

十指牽著，別人看來，那乖巧恩。

婚禮即將開始，廳，魏馭城和一干人走出。他這灰襯衫帶著綢緞質，隨著作，現，材勾得相當養眼。不過于正式，不搶新人風頭，這氣質很魏馭城。

趙卿宇像個叛逆年，轉的一下，恰好和魏馭城面對面。他腦子發熱，拉了林疏月的手，“這是我舅舅。”

林疏月的臉還沒轉回來，可這一秒，似有無形重力“咣”的一下從三萬英尺砸下來。

沒落地，全砸上了。

林疏月蹙了蹙眉，抬起頭，與魏馭城的目撞了個中心點。

沉默的這十秒，他始終不曾移開眼。

趙卿宇掐了把手指，“你也可以舅舅。”

這話不是真讓林疏月“認親”，只是跟明婉嵐賭氣賭到失控的邊緣，想證明他的不妥協，想讓父母認個輸。

趙父急著打圓場，呵呵干笑，領著魏馭城往前走。小孩子家家，頂多是不懂規矩，不這話茬，就能盡快地圓過去。

魏馭城站在原地，卻沒。

他的目平而淡，看不出異樣。只有自己知道，深有東西在撬、在翻涌。

林疏月平靜接納，直直迎著魏馭城的注目。

魏馭城轉頭看向趙卿宇，平靜道：“了。”

趙卿宇莫名一哆嗦，理智好像回來了點，“是，是的。”

“談了多久？”魏馭城的語氣，如同剛才每一位噓寒問暖的長輩。

趙卿宇臉燒起來，“沒多久。”

魏馭城不再問話，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這個場面就微妙了。

他用不聲，施出一道形的玻璃罩。不知者，只覺氣場人。知者……魏馭城重新看向林疏月。

兩年不見，沒變。

清漂亮的臉上，那雙如落月的眼睛，還是很吸引人。

而林疏月似乎并沒有記起他。從轉頭相對時的那一瞬間，魏馭城沒能從神中抓出半分或故意、或裝模作樣的緒痕跡。

忘記了。

蠻橫的沖勁褪去，慌和懊悔又把趙卿宇才回來的理智燒滅干凈。趙卿宇語無倫次，胡催促林疏月：“人啊，，舅舅。”

這話唐突又失禮，挨得近的賓客竊笑嘲諷。

林疏月背脊直，肩膀線條舒張，沒有丁點怯。始終掛著淡淡笑意，不諂，不熱，不驚慌，自然也不會開口這聲“舅舅”。

魏馭城不再停留，長闊步走去婚宴的貴賓席。

他心想，舅舅是嗎，不用了。

舅舅一定不好聽。

兩年前在波士頓的那一晚，小月兒在他懷中如魚遇水，濃低語。告饒的那聲“哥哥”，

才最好聽。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兩個人的修羅場

這章揪300只紅包，謝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