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地上的手上倏而傳來一道尖銳的疼痛，漪蘭了一聲，一抬頭，看見的是浮塵下衛卿的那張不辨緒的臉。

而衛卿的腳，正正踩在漪蘭手指的骨節上，稍稍一碾，便是鉆心的疼痛。

漪蘭臉發白，眼里盡是不可置信，疼得冷汗直冒。

衛卿低著眼簾看，道：“現在呢，還需要出去口氣麼。”

“不、不用了……二小姐快放開，好疼……”

衛卿腳下不放，上卻分外耐心道：“我在鄉下的時候，條件可比現在要惡劣多了，上山砍柴，洗做飯，燒火喂豬，樣樣都得親自去做。”

漪蘭哪想聽說這些……只想讓快點放開啊！

衛卿偏偏不著急，又道：“沒辦法嘛，日子總要一天天去過不是，你看我現在，不就熬出了頭嗎？可見吃苦耐勞確實是中華民族的傳統德。”

誰……誰要聽你什麼吃苦耐勞是德！

漪蘭快疼得背過氣去，用另一只手去衛卿的腳。衛卿鞋底糙，又沾了灰塵，磨在漪蘭的骨節上，著實是種折磨。

衛卿還道：“所以當下，你最好還是放勤快些，指不定什麼時候就等來了機會，你也能熬出頭。到那時候，再來給我找晦氣也不遲。”

說罷，衛卿終于才肯悠悠抬腳，松開了。本以為衛卿會就此作罷，不想霎時又抬腳往灰堆里一踹，那厚黑的灰塵當即覆了漪蘭滿臉，依稀認不出本來模樣。

這回漪蘭是真被嗆住了，咳嗽個不停。

衛卿轉出去，道：“現在我需要出去口氣，我回來之前，請將房間打掃干凈。”站在門口，回了回頭，眼神幽幽地看著漪蘭完好的那只手，又道，“如果你還想要你另一只手的話。”

衛卿走后，漪蘭氣出聲，掉了臉上的灰塵，看著自己方才被衛卿踩過的手，只見手指關節被磨得通紅，還破了皮，灰塵沙子都碾進了皮里。

漪蘭看得心里直，手指也不控制地抖不止，痛得唏噓，哪還敢使半分子。

漪蘭以為衛卿是個子，好拿，看那副瘦不拉幾的窮酸樣，應該很好欺負。

原來那只是表象！

本就不是那樣！

漪蘭不敢耽擱，灰撲撲地從地上爬起來，開始打掃房間。

早知如此，方才就不多踢那幾腳了，還能省下一半工夫呢。

下午的時候衛辭書回來了，聽說下人已經順利地把衛卿接了回來，反應很冷淡。

除了衛卿，衛辭書還有兩個兒，因而多一個一個，實在沒什麼區別。

衛辭書第一時間就被老夫人去了院子里。

老夫人的房間外間擺放著一個羅漢床，中間赫然豎著一盞玉翠屏風，將里間和外間隔斷開來。

此刻老夫人正靠坐在羅漢床上休息。

衛辭書進來在旁邊坐下，老夫人問：“你可去見過衛卿了？”

衛辭書道：“還沒。”

老夫人嘆口氣，道：“這丫頭越長越像繆嵐，我心里著實不太踏實。五年前雖說只是個八九歲的孩，可難保不記得那時候的事。你說若是還記得，心里又該是作何打算？”

衛辭書皺了皺眉，沉道：“一會兒我過去看一看。”

老夫人點頭道：“你去看看也好，咱們家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一步，莫要再出什麼事端才好。”

衛辭書在房里坐了片刻，便起離去，徑直往衛卿所在的那院子里走去。

這個院子在衛卿回來之前，一直荒蕪著。

衛辭書一進去，便看見一個瘦弱的丫頭背對著他，正蹲在院子里剪弄花草。

原本荒蕪的地方，驀地添了幾許人氣。

傍晚的風淺淺拂來，帶著些草木清新的味道，揚了揚衛卿頸窩里的幾縷發。

衛辭書盯著那抹影，心里想的卻是若是還記得五年前的事，那繼續留在這府里，反而會是個禍害！就算現在再把丟回鄉下去，也不能完完全全使衛辭書放心了。

衛卿覺到背后有人，弄完一盆花草以后，才不不慢地站起來回，不想看見的是一位中年男子，愣了愣。

盡管隔著五年的時間不見，也一眼就把他認了出來。

衛辭書。

歲月在他臉上多鑿下了些許痕跡，他角留了兩撇胡須，和以前衛卿記憶中的視角下那俊逸卻扭曲的臉孔有所差別，但一個人的本是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吧。

以前衛卿還小，不太懂得，可如今，知道這副臉孔下的道貌岸然。

衛卿那一愣，表現得像一個多年不見至親、依然天真無邪的孩子，衛辭書一味審視著，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兩個人心里，都沒有半分父重逢的喜悅，而是充滿了無形的試探。

衛卿一如在正堂時一般，規規矩矩地喚衛辭書一聲“父親”。

衛辭書點了點頭，問：“什麼時候到家的？”

“午后。”

衛辭書看著衛卿，慨道：“一轉眼，你就長這麼大了，想當初，你才這麼高點，為父就不得不把你送走。”說著他往自己的腰間比劃了一下。

衛辭書又問：“在鄉下可是吃了很多苦？為父特意打點過，鄉下的婆子好生照顧你。”

衛卿道：“婆子確實很‘照顧’我。”

“你可還記得，為父為什麼要把你送去鄉下？”

衛卿搖頭，道：“以前在鄉下的時候不適應，生了幾場病，都不太記得了。”

衛辭書心中微定，現在的衛卿正值豆蔻之齡，一個在鄉下養大的丫頭，接的人和事都得可憐，能有什麼城府？

當初事發生時，衛卿才不過七八歲的年紀，許多小孩子的記憶維持不了那麼久，大多都會不記得。

況且還說生過病，不記得再正常不過了。

想在這丫頭面前把有的說沒的，把黑的說白的，也簡單容易得很。

衛辭書唏噓長嘆，面有悲戚，道：“當年你娘家族落罪，你娘亦畏罪自殺，為父為了保護你，才不得不把你送去鄉下。現在風頭過去了，才又再接你回來。”

衛辭書紅了紅眼眶，又道：“是為父愧對你娘，最后也沒能護住，還讓你了這麼多苦。好在你現在回來了，往后就在這里安心住下，有什麼需要的就跟夫人說。”

真真是真意切，衛卿覺自己差點就要被了呢。

說道：“我明白，爹都是一片苦心。以后我會好好孝敬爹的。”

衛辭書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看著衛卿眼圈通紅、眼角垂淚的模樣，心里總算是徹底落下了。

果然是不記得的。

衛辭書十分滿意，便再無耐在此和大談父，草草再說了兩句便離開了。

衛卿抬起頭來，看著衛辭書離開的背影。

漪蘭打掃房間和這座荒蕪的院落，累得快直不起腰，即便如此也不敢再有毫怠慢，得趕在天黑之前把這院落里收拾得干干凈凈的。

漪蘭從房間里灰撲撲地出來時，看見衛卿站在薄薄的暮中，正若無其事地抬手拭掉了眼角的淚痕。

漪蘭十分驚奇，這二小姐之前狠狠碾踩的手時，可不是這麼一副弱善欺的樣子。

衛卿回轉頭來看著，漪蘭心里一咯噔，即便是流淚，也該有點緒才對。

可衛卿云淡風輕地甩掉了指尖上的淚漬，挑挑眉稀疏平常地問：“我看起來有那麼單純好騙麼？”

漪蘭越發的意識到，二小姐這次回來，絕對不是什麼善茬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