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曲明姝“閉關苦讀”時,曲家的人已經前去晏子欽家里暗中撮合了。
晏子欽本是臨川人,京中只有一位舅舅,名喚許杭。婚姻之事,原本不該由舅父手,可晏子欽進京時帶來一封家書,信中,晏子欽的母親許氏早就料到會有府人家提及合婚之事,自己一介寡婦,在原郡,又被七歲的子牽絆住,實在無法料理晏子欽的婚事,便把一切托付給許杭。
許杭是個商人,販賣柑橘起家,二十年間走南闖北,雖不算大富大貴,可能在京師汴梁站穩腳跟,自然有些過人的見識,他知道這個侄兒是一株凌云木,欣然應下許氏的托付后,下了十二分的心幫襯他,今日舉手之勞,來日朝中有靠。
縱使知道世人對晏子欽青眼有加,可見到曲家的人時,許杭還是驚喜的眼前一黑,想來當今朝堂,樞使乃是從一品的大員,專司軍事,地位僅次于丞相平章,也是宰執天下的大臣,樞使家的千金為配,無異于天下嫁,待點頭哈腰地送走人后,許杭忍不住抱起一臉懵懂的晏子欽哈哈大笑。
“我的兒,我的兒!你要飛黃騰達了!”許杭見他不笑,又勸道,“你可知這是何等的榮耀嗎?”
晏子欽不為所,正道:“我是天子門生,豈能因嫁娶之事得意忘形。”
許杭點點他潔的額頭,笑他讀書讀迂了,“現今朝中為做宰的,哪個沒有帶,你做了天子門生是喜事,卻終究不過一塊敲門磚,做樞使的乘龍快婿才是保符。”
讀書人都有些孤直,晏子欽年紀小,心地單純,更是把書中的仁義禮智信當做標桿,如今被舅舅灌輸了一些仕途經濟上的腌臜道理,氣不打一來,雖明白不能遷怒于未來的新婦,卻也郁氣難消,若讓明姝看見他那張氣鼓鼓的臉,恐怕又要笑上幾個來回,著他的臉蛋“包子”。
就在晏子欽為婚事賭氣、曲明姝因背書吐魂時,兩家的家長早已辦妥了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諸多事,婚聘六禮已完了四禮,只差請期和親迎。
曲院事的意思是挑選殿試之后的良辰吉日,盡早完婚,這樣一來,無論晏子欽留在京師的館閣中任職,走天子近臣的路子,還是出任外職,都好安排。許杭自然一萬個答應,寄回臨川晏家的書信如雪片一般,有時甚至一天連發數封,恨不得把每一個細節都告訴姐姐許氏,更恨不能將此事寫在臉上,讓全汴梁的人都知道他有個出息的侄兒。
轉眼就是四月廿一,到了舉子們赴大講武殿進行殿試的日子。自太宗以降,殿試多在三月舉行,今年因西蜀地,才推延到四月下旬。
無論明姝本人愿不愿意,在曲家人眼中,早已是晏子欽未過門的新婦,夫婿的前程關乎一生的榮辱,馬虎不得,因此殿試這天一早,曲夫人帶著明姝專程來到汴水畔的大相國寺,祈求晏子欽天恩眷隆、金榜題名,日后平步青云也不了明姝的福澤。
明姝對這場婚事興趣缺缺,卻對晏子欽有些無關風月的喜,也愿意拈香祝禱,向諸天神佛祈求這個小大人似的孩子平步青云、一世安泰,最好能找到一個心的人,早早放過自己。
前面的話都默念完畢,待到該說“早早放過自己”時,忽被一聲熱的寒暄打斷,側目看去,原來是太仆寺卿袁廷用的夫人一步三地走來,后還跟著兒袁意真。
袁夫人心寬胖,慈祥寬厚,最是善解人意的模樣,雖無七分姿,卻有十分熱心,和明姝的母親自孩提時起就是閨中友,相半世,賽過親姐妹。
一向心直口快,見曲氏母子前來進香,拉著曲夫人便道:“如眉,你家賢婿年名,才高八斗,好福氣呀。”一邊說,一邊頻頻看向呆呆的明姝。
“哪比得上你,二位令郎俱在殿試之中,過了今日,就要父子三進士了。”曲夫人笑道。
“他們不過是讀了些書,一知半解的就出來賣弄,有什麼好提的。”袁夫人不住地擺著手,卻已笑得合不攏。
曲夫人和袁夫人本就是摯友,總有聊不完的話,如今又趕上小輩爭氣,更有談興,便托僧人在寺院的廂房中擺好素齋,一同用飯后,兩人啜茶小敘,放兩個孩兒到碧紗槅扇后的小間里玩耍。
沒了母親管束,曲明姝和袁意真都放松下來,倚在玫瑰椅上歇歇了半天的板。
早在明姝穿越之前,曲袁兩家就因夫人的手帕結為通家之好,袁意真自小就識得明姝,可是因為的癡病,只能遠遠瞧著這個與自己年齡一般的小姐妹,后來明姝病愈,閨秀間的際圈子里早就沒了的位置,還是袁意真自愿拋出橄欖枝,了最親的朋友。
袁意真抓了一把錢,讓明姝的丫鬟春岫去龍津橋南的鬧市買幾碗香甜沁心的冰雪冷元子回來,又把自己的養娘打發出去找細瓷碗盞。
明姝冷眼看著發威行權,點著的頭笑道:“壞種,把們都打發走了,接下來就要問我些沒沒臊的話了。”
袁意真了一把明姝膩的臉蛋,道:“哪有什麼沒沒臊的,恭喜你得了貴婿罷了!丁家的人后悔去吧。”
袁意真口中的丁家就是現在的晉國公丁謂府上,大中祥符初年,丁謂在京中任參知政事,弱冠之年的曲院事曾在他手下為,二人亦師亦友,便指腹為婚,把尚在腹中的明姝許給了丁謂的四衙,后來丁家發現這個孩兒竟是個傻的,再加上兩家因政見不合漸漸疏遠,約定也就作罷。
也許是沒親眼見過,明姝對丁家的悔婚一直沒有什麼深刻的覺,何況丁謂雖在治水和抗敵上立過幾件大功,可勾結宦,陷害忠良,濫用巫,蒙蔽皇帝的事也不勝枚舉,天下目為邪,還是不要接近為妙……
“丁家如此煊赫,娶不娶我又有什麼分別?倒是要祝賀你,兩個哥哥都如此有為。”明姝道。
“我大哥已考了三次,二哥也考了兩次,背水一戰才走到今日,否則我爹就要讓他們回家去等蔭補了,可話說回來,就算讀破了頭也不過是第五甲的同進士出,哪像晏家小人,小小年紀就穩拿第一甲的進士及第。”
袁意真表面上牢自己的兄長,實際上卻是嘆自己的婚事,早早許給了老平章張知白的孫兒,邁過年去也要出閣,可聽說這小衙不甚長進,著實心焦。
這倒是給明姝提了個醒,既然沒有能力搞出逃婚之類的神轉折,那麼未來的一段時間還是要和晏子欽這個人同居一個屋檐下,休戚與共。
這麼想著,臉上就有些魔怔,吃點心時都打不起的神,曲夫人見天不早,兒又發起呆來,便張羅回府,曲府車駕在前,袁府車駕在后,兩家都住在城東,隔著三條巷子,本想過了甜水井巷再分道揚鑣,車子卻忽然停住了。
曲夫人正在詢問明姝同袁意真聊了些什麼,忽然停車,把母二人顛得一震。
“怎麼了?”曲夫人問道。
“回夫人,”車笭外,人過中年的曲府管事曲昌道,“前方軍封路,恐怕要等些時辰,不如換條路走。”
話雖這麼說,后面的車水馬龍卻已跟了上來,一時間,走路的、騎頭口的、推車的、坐車的,各式人等把一條巷子得滿滿當當,曲家偌大的馬車那里回轉得開?生生堵死在路上。
袁夫人不知就里,派了一個仆人來前面探看,曲昌說明了原委,過了片刻,那仆人又來,說是袁夫人覺得兩下無聊,又不知這無來由的封路什麼時候解,不如兩家人聚在一輛車里,也好做個消遣、有個照應。
曲夫人剛要說自己的馬車寬敞些,邀袁夫人母過來,卻聽見外面一個驚恐的男聲,一邊干嘔著一邊道:
“死人了……有尸!”
說話的人是個布短打扮的壯年,扶著一輛裝滿木箱的噠噠的獨車,看樣子是一位賣井水的小販。
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更是炸開了鍋,一個老漢問他:“年人,什麼尸?怎麼個形?”
他鼻涕一把淚一把地道:“我剛從前面出來,井里撈出一男尸,方巾襕衫,是讀書人穿戴,被水泡的腫大,賽過醬缸,出井口時怎麼也拉不出來……皮……皮都扯碎了,惡臟得到都是!”
眾人聽了紛紛咂舌,議論聲更兇了,曲夫人在車里也聽得一清二楚,忍著惡心對下人待,往后決不可買這口井里出來的水,并囑咐袁家的仆人回去好生安夫人娘子,外面的很,千萬別下車。
明姝也心中一——男尸?水井?泡的腫大?豈不是法醫學中巨人觀的現象?
所謂巨人觀,就是尸*擴展到全時,尸組織充滿的*氣使整個尸膨脹,積變大,面目全非,出現于死后一周之,夏季可短到一至兩天,若是浸泡于水中則時間更短[注1]。
忽然傳來一陣令人作嘔的惡臭,巷子里的人紛紛掩鼻,不消說,就是尸臭了,明姝前世是法醫,回憶起這種味道來還是覺得如噩夢一般。
曲府的馬車在最前端,率先看見一隊用白布裹住口鼻的軍抬著一副擔架走出來,擔架上蒙著白布,高高隆起一塊可疑的形狀,應該就是井中撈出的男尸。
曲夫人連忙命春岫放下馬車前的竹笭,可是來不及了,風掀起了白布的一角,擔架上的尸出一半頭顱,皮呈污綠,眼球突出,舌外,嚇得曲夫人一下子昏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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