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顧言笙走了以后，沈堪輿燒得越發厲害，卻沒有溫水可以喝，也沒有熱熱的水瓶可以抱著取暖，只能一個人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溜達，希天趕快亮，這樣他就可以回學校了。

學校的教室冬天會開暖氣，很暖和。

外面太冷了，冷得他一直咳嗽，咳著咳著嚨里都嗆出了腥味，他怕自己再這樣咳下去會把肺都咳出來，只能索到了附近的醫院，掛了個急診。

沒想到這一診診出了個心炎，沈堪輿拿著單子一臉懵，腦袋空白了一瞬，然后腦海里就被“完了完了聽起來很可怕的樣子這下惹大麻煩了怎麼跟爹媽解釋”這樣的念頭充斥了。

醫生看他一臉渾渾噩噩的樣子，劈頭蓋臉地把他訓了一頓，什麼發個燒就能燒出心炎，現在的小孩真是能耐。

沈堪輿難得厲害，在咳嗽的間隙抬起頭來，無辜又委屈地看著醫生。

醫生只能把剩下的訓話都憋了回去：“你父母呢？你父母過來！”

“誒？！”沈堪輿嚇了一跳，扯著啞破鑼的嗓子吃力地道，“他他他……他們已經知道了，在給我排隊買藥來著。”

醫生白了他一眼。

沈堪輿訕訕地笑了笑，又低頭去看那張單子，輕聲問：“醫生，這個病會不會死啊？”

醫生瞪他：“什麼死不死的，年紀這麼小，好好保養就沒事了，等會讓你爸媽帶你去打針吃藥，就沒這麼難了。”

“好，謝謝醫生啊。”沈堪輿笑瞇瞇地對醫生鞠了個躬，又自己索著去掛水了。

——

輸室無論男老，邊都有家人陪，就像哥哥生病的時候，有爸爸媽媽在邊陪著一樣。

沈堪輿看在眼里，其實是非常慶幸的。如果父母知道的話，又是平白給他們添麻煩了，免不了挨一頓打。

除了慶幸之外，沈堪輿小朋友還覺得非常自豪，心說瞅瞅你們這些沒斷的小屁孩，冒咳嗽都要爹媽圍著轉，一點都不省心。

唉，人家是多多懂事的一個孩子，為啥就不招人喜歡呢。沈堪輿納悶地想。

不過沒有關系了，今天他聽到了顧言笙對他說生日快樂，已經是運氣棚人品炸幸福發了。

于是沈堪輿一個人在輸室，掛著藥水翹著二郎，哼起了生日快樂歌的調調。

護士聽得撲哧一笑：“小朋友你跑調了。”

“是嗎？哈哈，我沒怎麼聽過，不。”

——

沈堪輿從回憶里回過神來的時候，面前的啤酒已經喝空了好幾罐。

他酒量很深，喝酒不上臉，越喝臉越白，臉越白就越神，一神就喜歡念念叨叨：“阿笙啊，你為什麼就不喜歡我呢，我長得這麼好看，又疼你，還愿意在下面，孩子都給你生了，你為什麼不喜歡我呢？我給你做了這麼多好吃的，你還跑出去給別人過生日，你這個大豬蹄子。”

念叨了半天，他覺得心臟又開始疼，疼得他連呼吸都不敢用力，抖著手從口袋里拿出了隨備著的丹參滴丸，往里塞了好幾粒。

可能是這藥他吃得太多，有些不好使了，一時半會兒也不見好轉，心臟還是絞痛得厲害，他呼吸都很困難，只能把手機翻出來，想打電話找個人來幫一下他。

可是打開通訊錄，他就一臉的迷茫。

他找誰呢？

阿笙？爸爸？媽媽？哥哥？還是他那幫狐朋狗友？

通訊錄里的人本就得可憐，偏偏他還一個都不敢找，家里人都是打擾不得的人，打過去會被罵。狐朋狗友們又都住得那麼遠，別說他們趕過來路途辛苦，等他們到的時候他應該已經涼了。

就在他腦子里靈一閃準備打120的時候，心臟的疼痛慢慢消減了。

沈堪輿松了口氣，把藥和手機都收起來，開始收拾臺上一地的啤酒罐。

緩過勁兒來了，他又開始不停念叨，還唉聲嘆氣的：“不喜歡就不喜歡了吧，不勉強你了……我可能是要死了。你要是等我死了才喜歡我，那也太慘了。”

想到“顧言笙喜歡他”這個假設，沈堪輿又覺得很好笑，嘆完氣就輕輕地笑了兩聲。

真的是，大白天就開始睜著眼睛做夢了。

——

顧言笙和顧雨甜這一離開家又是好多天，他們兩個每次去找蘇桐玩，都是好幾天才會回來的。

甜甜雖然是沈堪輿帶大的，但并不黏他。因為他沒有那麼會哄孩子，也沒有那麼縱容孩子。顧言笙哄孩子就很厲害，面癱臉溫起來真的不是蓋的，而且顧言笙又經常帶到玩，所以比起爸爸，甜甜也是更喜歡自己的爹地。

他好像，從來沒有在誰心里占據過重要一些的位置。

被人重視是什麼覺？他很想知道。

可他大概沒有機會知道了。

做完了中午的直播，沈堪輿因為沒吃什麼的東西犯了低糖，累得一直冒虛汗，但是算算時間父倆這兩天也該回家了，他隨便吃了點東西就還是去了超市，想給他們買點新鮮的菜回來。

他太累了，都是白的，心悸得厲害，手心一直冒冷汗，卻還是堅持著在一堆七八糟的菜中挑出了最新鮮的那些，寶貝似的放進購車里。

超市里總有些調皮的孩子喜歡打鬧，他眼看著一個小男孩無知無覺地就要撞到貨架上，急忙手去護住孩子。

然而男孩還是撞了上去，貨架上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砸中了他的額角，劇痛之后，溫熱的洶涌地淌了下來，他抬手捂住了傷口。

孩子被嚇到，尖了一聲撞開沈堪輿就跑，沈堪輿腰部一陣銳痛，本站立不住，踉蹌著跌坐到了地上。

周圍的聲音一下子嘈雜起來，他聽到孩子在哭，聽到孩子的媽媽在努力的撇清關系，說這個男人想拐賣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只是正當防衛。

他捂著傷口，艱難地吞咽了一下間的腥氣，輕輕地說：“我沒事，不是瓷的，你們走吧。”

嘈雜聲漸漸遠去，沈堪輿仍舊捂著傷口坐在原地。

又自作多惹人厭煩了，都怪這個不中用的老腰。他在心里嘆道。

生甜甜時他早產又難產，明明八個月的胎兒那麼小，他力氣不夠，在產床上折騰了很久也沒能把孩子生下來，腰在那時勞損得太厲害，后來再也沒好過。

因為這個破腰，他摔過很多次。

以前他會想著有人能來扶一下他，一下就好。

后來他就不這麼想了，如果會讓別人覺得煩惱的話，他自己起來就好。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傷口的漸漸止住，有售貨員過來輕輕拍他的肩膀：“先生，您沒事吧。”

沈堪輿吃力地抬眸，看到服務員手里拿著的拖把，他才意識到自己傷口流出來的已經弄臟了地板，他連忙從地上爬起來，沖對方咧著出一個抱歉的笑容，嘶啞地道：“不好意思啊。我來拖吧。”

——

顧言笙帶著兒回家的時候，沈堪輿正面朝里在沙發上睡覺。

顧言笙頓時有些不悅，他明明說了今天回來吃午飯，結果回來看這人還在睡大覺，是要死孩子嗎？

甜甜卻吸了吸鼻子，敏銳地指著餐廳道：“爸爸！蛋黃仔，有蛋黃仔！”

顧言笙將抱到餐廳，飯桌上竟已經擺滿了整整一桌菜，打開冰箱，里面還有鮮榨的蘋果和水果沙拉。

他取出水果沙拉，看著里面切得致又小巧的果塊，不知怎麼就有些出神。

甜甜得不行，拽著他的角，只想趕快吃飯，顧言笙連忙把抱到兒椅上，進廚房找碗筷。

他看著碗柜，怎麼看怎麼奇怪，看了半天終于看出點名堂——碗柜里擺著的東西太了，只有他和甜甜常用的餐。

甜甜一直喊，他一時半會兒也沒時間糾結這些，洗好碗筷就去照顧兒吃飯了。

——

父倆吃完了飯，沈堪輿也沒醒，睡得頭發糟糟的，臉都看不到。

顧言笙看他一團好像是怕冷的樣子，想把人抱到房間里去睡，然而他才剛剛到他的肩膀，這人就像被電了一下，直接彈了起來：“**！誰打我？！”

顧言笙：……

“哎，頭疼……”某人起得太急，又按著太喊頭疼。

顧言笙撐著沙發站起來：“你睡這里干什麼？”

“……阿笙？”沈堪輿神志都沒完全清醒，又被顧言笙的聲音嚇了一跳，抬頭眨著眼睛看了他半天，又看到在一邊玩玩的兒，才確認他們是真的回來了。

他了自己的脖子，干笑了兩聲：“你們回來了啊？吃飯了嗎？”

“吃完了，”顧言笙微微蹙起眉頭，“你睡哪里不好，要睡沙發？”

沈堪輿仍舊著自己的脖子，歪著腦袋有些茫然地思考了一下顧言笙這句話的意思，覺得自己想明白了就悉悉率率地從沙發上爬了起來，站到地板上穿上了自己的拖鞋：“你要坐沙發對吧？不好意思啊，我洗完澡本來想坐著玩玩手機什麼的，一不小心就睡著了，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我不是這個意思。”顧言笙想解釋兩句，卻忽然看到沈堪輿七八糟的劉海后面約約有一道傷口，看起來還不淺，便直接上前一步，手想去他的劉海。

沈堪輿又被他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即將被打，捂著自己的腦袋就往后退了好幾步，瑟瑟發抖地道：“你…你別生氣啊，我以后不睡沙發了，真的不睡了。”

他艱難地吞了吞口水，眼睛漉漉的，輕輕地說：“你別打我。”

以前他在顧言笙面前做那些沒臉沒皮恬不知恥的事的時候，顧言笙不是沒氣急敗壞手打過他。他從小被父母揍到大，那時又正值青春年強健，本不怕顧言笙那些花拳繡，跟貓撓沒有兩樣。

可是現在他不比以前了，沒有那麼耐打了。

現在就算沒人打他，他渾都疼得要命。

真的不經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