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謝庭玉靠在書桌邊上，閑閑地搗鼓著自己的收音機。它年久失修，音已經不大如前，經常摻著雜音，喇叭里偶爾飄出來的嚓嚓電流聲會讓人煩躁。不過謝庭玉現在的心還不錯。

因為吃完晚飯后，他見裝螃蟹的桶里還余下四只螃蟹，這意味著明天他還能再沾沾螃蟹的鮮味。

當初從知青宿舍被迫搬出來、住進葉家的時候，謝庭玉的心不算妙。

但現在他已經能適應了，葉青水的屋子雖然不大但還算寬敞，一人占半邊，余下的空間還綽綽有余。小丫頭平時也不鬧騰；葉家的伙食也比知青食堂沒有油水的飯菜好吃多了。以及，這個名義上的“媳婦”，好像也不糾纏他了。

于是，謝庭玉覺很不錯。

謝庭玉見葉青水打了盆水進屋洗腳，一眼看過去，纖瘦的丫頭垂著頭彎腰撲騰著腳丫。依舊戴著那塊口罩，細細的繩別過小巧的耳朵。厚重的劉海扎上去之后，整個人都清爽了很多。

謝庭玉不皺眉了，“戴著口罩，戴上癮了？”

葉青水還記著白天他那句“都沒長齊”的仇，心里默默地翻了個白眼。才沒有戴上癮。葉青水在洗澡的時候配了點草藥敷臉，敷完藥戴上口罩隔絕灰塵。

“睡吧，很晚了。”

葉青水倒掉洗腳水，很快鉆被窩。

只要夠大膽，葉青水放眼瞥過去，就能看見睡在地上的謝庭玉。暗暗下定決心，等有錢了一定要買塊布做屏風遮遮。

別說謝庭玉避如洪水猛，葉青水自己也很坦承，年輕的男總是有著使不完的熱和勁頭。

荷爾蒙散發得多了，容易憋壞。

在等一個時機，再忍一忍，等明年高考完了，謝庭玉走了這一切就結束了。

……

半夜，夜涼如水。

葉青水小心翼翼地爬出被窩，拎著漁網去水潭邊釣螃蟹。

這回很幸運，網到了一只泥鰍，的。這讓稍微糾結了一會：到底是拿回家吃，還是拿來釣螃蟹。

葉青水萌生這個念頭的時候，努力地咽了咽口水。

“等掙了錢，吃個夠。”

釣了半小時，把網提起來掂量，比上一次還多，手里沉實沉實的。

心里想著：今天賣完包子掙了錢，一定要去門市買點豬蹄。

豬蹄兩錢一斤，還不要票。雖然比不得純那麼實在，但它價廉，高蛋白還營養富，拿來煲湯喝、拿來燉著吃，補又補。現在十七歲了，月經還沒來，想來是缺營養缺得過了頭。急需補一補。

葉青水腦海里浮現起熱騰騰的豬腳湯，口水又忍不住流了。日子過得太窮了，哪哪都缺，想要買的東西太多了，葉青水不發出窮人的嘆息。

提著螃蟹回到柴房的時候，看見平時用來裝水的水缸里泡著一塊半斤重的。暗淡的月下，泛著瑩白的。著實是漂亮極了。

葉青水稍稍回憶了一下，謝庭玉今天沒空買，阿婆和阿娘不會買來吃。那只可能是沈衛民留下的。

“還算他有點良心。”

雖然臭了點，但好歹還算有點蹭飯的自知之明。

葉青水本來不打算做湯包，因為買不起豬，沒有豬肯定做不好湯包。現在有了，不做湯包就浪費了。取了，磨好刀，將豬皮和分離。

兩只蟹理好，扔進滾水里煮拿來做湯底，豬皮切碎之后也投湯里，等它煮化了再放涼，蟹湯就變了蟹皮凍了。湯包之所以好吃，講究的就是個湯的妙。

不到一個鐘，兩大籠的湯包就做好了。連籠子里的草墊一塊卷起，包進干凈的布里，因為湯包里裝的湯太多，蹭破了皮兒，包子就毀了。嚴嚴實實地裝穩了之后，才騎車趕去縣里。

葉青水到了黑市之后，上次那個小男孩兒守在的攤點站著，垂頭喪氣的，好似一直在等著。

他抬起頭來，看見了，那一瞬間眼里跟墜了星星似的又閃又亮。

他說：“姐姐，我幫你賣包子，你可……可不可以給我分給點吃的？”

才兩天不見，他愈發地寒磣了。眼睛得地大，淡淡的，一副營養不良快要暈厥的模樣。

葉青水見了，心里油然而生起惻之心。

一輩子都沒有孩子緣，這大概是老天爺懲罰沒有照顧好自己的孩子。那個沒能睜眼看看世界的孩子了心頭的缺憾。惦記得久了，葉青水見到小孩都不免心。

“你想怎麼幫我賣包子？”

小孩兒眨著眼，脆聲說：“我周恪，周全的周，恪守的恪，爸爸給我取這個名字，是希我一輩子做個恪守承諾、言而有信的人。”

“我幫你賣包子，一定能賣你的包子，你像上次一樣，分我兩個包子好不好？”

葉青水這回做了很多包子，面儲備很厚，加上厚的湯，這一袋包子足足五斤沉。

說：“好，我分你兩只包子。”

小孩兒小心翼翼地拿了兩只包子，放到懷里就跑。滾燙的包子仿佛剛出爐似的，的皮有些磕破了，水流下來燙著他瘦骨嶙峋的膛，刺刺地疼。目中流的欣喜是掩飾不住的。

“你慢點，我不急，燙著了沒？”葉青水說。

他連停都沒停，旋風似的跑得沒影了。

常年蹲在一個地方賣蛋的年輕倒爺，“哎”地涼涼道：“你把包子給了他，肯定是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他相依為命的爺爺病倒了，斷糧幾天沒吃沒喝了，他來這里守著你好幾次了……哎，你今天這味聞著是包子，不得了啊同志。”

葉青水整了整自個兒的包裹，不甚在意地說：“沒事，兩只包子而已。”

開始耐下心來，等待著的第一個客人。

等了沒多久，一個兩個三四五個客人陸陸續續地出現了。他們親切地問：

“包子怎麼賣？”

他們穿得并不算得上面，起碼沒有上一次買素包子的客人來得面，但態度卻很熱。

“一錢四只，因為是餡的。”

頓了頓說道：“饒帶一市兩票，三市兩的糧票也。其他票據也不拘，有啥我收啥。”

“窮酸”的客人皺了皺眉，“貴了……貴了，哎，還可以便宜些嗎？”

原來，他們都是周恪的街坊鄰居，這段時間見他相依為命的爺爺病倒了怪可憐的，周恪求他們來買包子，他們也就來了。但他們也不是啥闊綽的人……

不過當第一個客人吃了包子，這種聲音就消失了。吃包子的人很快發出一聲“哇”的驚嘆，包子一口咬下去，不小心濺了旁人一水。他沒有想到包子里的水這麼多，還這麼熱。

死面做的包子皮韌勁十足，著包子拿起來的時候，就跟起了大肚彌勒似的，抓包子的手法要對，姿勢要快，否則皮裹著的太多墜破了包子皮，餡里的蟹黃得流油，又甜又鮮，水味淡而鮮極，餡瘦而流油，一錢四只真的不虧。

吃起來像嘗了國營飯店昂貴的點心似的。這一批客人吃完了意猶未盡，紛紛掏錢又多買了一錢。

很快巷子里來了一批上次的“回頭客”，他們七八舌地問：“姑娘啊，昨個咋不見你呀！你天天來擺攤嗎？”

葉青水忙得沒空抬頭，出于謹慎，口氣微妙地和顧客們說道：

“說不準，不要地等我，也不要盼著我來，指不定越盼，我越不舍得出來賣包子。”

這種得意洋洋、又自的口氣是怎麼回事？

滋滋地用著湯包的回頭客們險些被嗆著，一口熱湯哽在嚨里，噎住了。這倒爺就是欠扁的，別人是恨不得拉攏客，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盼來掙錢都不來？

偏偏還真是把人的胃口吊住了，吃了之后天天惦記著，這氣不氣人。

葉青水的湯包很快被一搶而空，張得手心出了汗，這次湯包比上回貴了2倍，但是本卻沒有上升多。除了那半斤的之外，蟹蟹黃蟹湯都相當于不要錢的。

的鈔票和票據給帶來安全，葉青水收了攤揣著錢，滋滋地往門市走。

把臉上的白口罩換了黑口罩，頭上也戴了一頂草帽，這回應該不會倒霉地再到張援朝了吧。

葉青水排著隊很順利地買到了豬蹄，因為這年代的人覺得它不劃算，貴又沒有多，不如買純來得劃算。

葉青水留了一只湯包填飽了肚子，騎著車經過了舊書店的時候，忍不住停下來走了進去。厚著臉皮津津有味地看了一會書，順便挑了一本數學類的書打算付錢。

可是忘記了樂極生悲這個詞。

剛抬起頭，就看見謝庭玉清清爽爽的一張臉，熹微的晨照著他，將他高大的影拉得老長。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就站著不說話盯著看，臉上的表被逆照得影影綽綽，分辨不出喜怒。

男人的聲音帶著清晨特有的喑啞，沙啞低沉，跟低音部的編磬似的，醇厚得悅耳。

他淡淡地說：“你半夜不睡覺跑到縣里，做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回頭客們憤怒：都是因為你不按時擺攤！

看見沒有！

報應來了！

所以，好好做個人吧！

水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