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緋在寒風里坐了很久,久到麻痹,抬手在臉上,冰涼的淚水浸了手,從手里溢出。
沒什麼好意外,這麼多年早就應該習慣。習慣所有的不公平對待,習慣茍活的日子,習慣一無所有,習慣不被當人。
其實,習慣就好。
可心為什麼會疼呢?為什麼會這麼難?
姚緋走出醫院沒有打車,順著醫院門前的路漫無目的的走著。立冬了,厚重的梧桐樹葉終是落盡,道路潔凈一塵不染。
天空再次蒙上霧霾,沉沉的籠罩在大地之上。
從十歲那天放學回家看到滿室狼藉,一地家殘骸,媽媽離開了那個家,所有人都在教認命。姚緋不想認,覺得自己還可以從泥濘里爬出來。爸沒日沒夜的酗酒,一邊上學一邊照顧爸爸,仰起頭能看到天空。
那麼漂亮的天空,廣闊無垠,承載著全部的希。老師說知識可以改變命運,努力的學習。以為,總有一天,會過矮小狹隘的渾濁貧民窟,擁抱最的那片天空。
十四歲那年,爸爸喝多凍死在離家兩百米的排水里,姚緋哭了三天,眼淚哭干了。家里的積蓄只夠給爸爸辦后事,辦完一無所有。租的房子快到期了,靠著親戚救濟混到了十五歲,初中沒畢業就輟學去了南方。
沒有份證寸步難行,只能打一些零工,差錯混進了劇組。發現自己對演戲有著極大的熱忱,演戲。第一次站到鏡頭下,的心都在戰栗,癡迷著攝影機,那里是全新的世界。
在戲里,擁有著全新的份,擁有很多尊重與,應有盡有。
連做夢的權利都被剝奪,這樣的人生又有什麼意義?
姚緋走進超市,在廚區停下。仔細的挑選著刀,德國生產的一款廚刀,價格昂貴,但據說度與鋒利度世界第一。
“這刀砍骨頭都沒有問題,非常鋒利。”導購在一邊介紹,“雖然價格貴,但好刀可以用很久,算下來就很劃算。”
打開包裝,姚緋了刀刃,刀刃立刻在的手指上劃出一道痕跡,珠滾落。
“你怎麼把手往刀上劃呢?”導購看到姚緋手上的就出了聲,“你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
“沒事,就這把了。”姚緋把刀裝回包裝盒,拎著往外面走。
手機在口袋里響了起來,結賬在排隊,姚緋排在最后面,的攥著手里的廚刀。
電話響到第二遍,前面一個阿姨回頭提醒,“小姑娘,你的手機一直在響,是不是有人找你有事啊?”
姚緋回過神,口罩下抿了下干燥的,拿出口袋里的手機。陌生手機號碼,來電顯示歸屬地上海。
上海?誰?
姚緋短暫的遲疑,鈴聲結束了,對方掛斷。姚緋垂下手打算裝進口袋,電話又響,依舊是剛剛的號碼。
姚緋接通電話,放在耳朵邊。
“你是姚緋嗎?”
姚緋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樣的開場白了,點頭,“我是。”
“我是夏銘影業的蘇洺,我看過你的資料,想跟你見面聊聊。”
剎那,姚緋大腦一片空白,傻在原地,連呼吸都要停止了。
《盛夏》是夏銘影業和SW傳合作出品,編劇夏天是夏銘影業合伙人之一,夏銘影業的另一個合伙人蘇洺。蘇洺來找姚緋,那是談《盛夏》相關的嗎?
笛亞老師的資料,他們收到了?
“你在聽麼?”蘇洺說,“你能來上海一趟嗎?我想跟你見個面。”
“您是蘇總?”姚緋聽到自己的聲音,微微的抖,“您,找我,是有什麼事?”
“我不能太多。”蘇洺的聲音并不熱絡,甚至有些冷淡,“你愿意來上海的話,你過來公司,我們見個面。至于能不能合作,我不能向你保證。可能這一趟會白跑,最終我們沒有達任何合作,你自己衡量來還是不來。”
如果是一天前,一定會欣喜若狂。盛夏的劇組,哪怕是個小配角,也是天大的機會。
“蘇總,無論能不能達合作,我都想去上海,想跟您見面。”夏銘影業在上海,蘇洺邀請過去公司,而不是私人見面,這是很正式的一次合作。姚緋攥了手里的刀,的手指用力到幾乎摳破了包裝紙。
“那還有什麼問題?”蘇洺說,“無論能不能合作,公司會為你支付這一趟的全部花銷,包括機票打車費用以及酒店住宿費。”
“我不是談錢。”姚緋不知道能不能開口,如果讓對方知道李盛對下了死手,他們肯定會避之唯恐不及吧?這麼多年,見過太多這樣的公司,“我有路費。”
“那你的問題?”
“姑娘,你不結賬嗎?”收銀員喊道,“到你了。”
姚緋把刀遞過去,握著手機不敢說話。眼前是很好的機會,一開口就跑了,像是了很多天的人,面前放著滿漢全席,怎麼能忍住不吃呢?
“我把地址發給你,你盡快過來。”蘇洺說,“再見。”
蘇洺一如傳聞中干練干脆,事代完便掛斷了電話。
“兩百六十八。”收銀員說,“怎麼支付?要袋子嗎?”
“不用。”姚緋拿下手機掃碼支付,拎著刀走出超市,蘇洺已經把地址發了過來。夏銘影業的地址,跟百度上一致。
姚緋走出超市,天空又飄起了雪,北京的第二場雪。
冰涼的空氣落肺中,姚緋又期待又不敢多想。如果對方知道李盛的威脅,會怎麼樣?紙包不住火。焦灼的快要燒起來,想要這個機會,笛亞老師幫求來的機會,可有什麼資格要呢?
姚緋拿起手機打開通話記錄,找到剛剛那個號碼。
不應該再抱著僥幸的心理去賭了,的每一次失敗都栽在自以為是的僥幸心理上,這種僥幸只會把推地獄。
手機又響了一聲。
建設銀行6217****到賬五千元。
姚緋怔怔的盯著短信片刻,深吸氣,打開了短信。來自蘇洺的私人轉賬,五千現金,沒有任何備注。
蘇洺承諾的路費。
這種覺猶如賣火柴的小孩在深夜快凍死時刻看到了初升的太,一縷照亮世界,在冰天雪地里看著那一抹。雖然手腳已經僵,可那是最幻的夢。哪怕知道下一刻會死,也想拼命的仰起頭追溯。
就當,最后一次看太。
姚緋沒有訂機票,訂了一張晚上的高鐵票,當晚便拖著行李箱坐上了前往上海的高鐵。
是凌晨到上海,原本不想訂酒店,在高鐵站的洗手間洗漱時看到自己一夜未眠導致蒼白的臉。默了幾秒,決定狠狠心訂了個五百八的酒店。
上海沒有北京的干洌寒冷,溫度也比北京高上幾度,空調溫度恰到好。姚緋洗了個溫暖舒適的熱水澡,從箱子里翻出唯一一件大牌。很多年前,品牌方送給的服,合作款。沒舍得穿,如今已經買不起這個牌子的服了。
過不過時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牌便是面。
姚緋想畫個妝,拿出匱乏到幾乎可以忽略的化妝品坐到鏡子前看著鏡子里的人,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下手。以前有個導演說過,最討厭面試時化妝的藝人,化妝品遮住了原本的長相,讓人無法判斷這個演員適不適合角,也影響后期上妝,他遇到化妝的藝人會直接PASS掉。
蘇洺是《盛夏》的重要投資人之一,要見姚緋,應該算是面試。
姚緋只簡單畫了眉和口紅便起穿上了那件昂貴的黑短款羽絨服,拿著手機走出了門。
上海的冬天沒有枯黃的街道,也沒有凜冽西北風。空氣微微的涼,高樓明亮潔凈,天似乎放晴了,一縷開烏云出一半的,大地明亮起來。
姚緋不想把自己弄的太狼狽,便沒有選擇坐地鐵。而是打了一輛出租車,訂的酒店離夏銘影業不遠,百度查詢打車費用是五十塊左右。
北京和上海建筑風格不同,風景不同,溫度也不同,唯一的共同點是堵車。姚緋看著出租車駕駛座旁邊的計價心臟一跳一跳的疼,后悔坐出租車出行。如果坐地鐵,這一趟花不了多錢。
計價跳到一百二,司機慢悠悠的把車停到了辦公樓前,早上九點。這是一片商業區,高聳云的辦公大樓,一塵不染的街道,路邊寥寥幾家餐廳,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上面都寫滿了貴字。
姚緋打電話給蘇洺,蘇洺沒接,一分鐘后姚緋收到蘇洺的短信,“在開會,我的助理會去接你,休息室等我。”
“好的,謝謝您。”
蘇洺掛斷電話抱臂看向對面優雅喝咖啡的人,夏銘的合伙人,俞夏。
“姚緋來了,但說實話,我不想用姚緋。”蘇洺開門見山,一個月前俞夏就把姚緋的資料推了過來,蘇洺是抗拒的。《盛夏》這個項目對至關重要,并不想用聲名狼藉的姚緋,手里有大把的藝人,有名氣有樣貌,為什麼要選一個最爛的姚緋呢?“我覺得寧菲就不錯,清純漂亮有人氣,SW的藝人,還能賣給SW一個面子。跟商銳炒過CP,兩個人自帶CP。”
俞夏翻著姚緋的資料,姚緋七年前被封殺就再也沒有作品。最新的照片是一張兩寸照,沒化妝,看起來清麗干凈。
“昨天商銳的和寧菲的對線到天亮,罵了一天一夜。”俞夏又喝了一口咖啡,“他們吵到了我的眼睛。”
“這是實打實的熱度!姑,你懂不懂炒作那套?他們罵的越兇,將來電影的熱度就越高,我們賺的就越多。”蘇洺走到俞夏面前,傾按在桌子上,“藝創作你是專業,我聽你的,可選人還有營銷方面,我是專業的,我比你更有判斷力。”
蘇洺非常不想跟姚緋聯系,可劇本是俞夏寫的,夏銘影業一半份在俞夏手里。盛夏的另一個合作公司SW的總裁是俞夏的老公司以寒,盛夏的導演是司以寒,等于三分之二決定權都是俞夏手里。
“姚緋拍寒刀行的時候才十七歲,這麼多年沒拍戲,說不定早就長殘了。在娛樂圈,事業失意是一把毀容刀,失意了七年。”蘇洺看了眼俞夏的電腦屏幕,電腦屏幕上是一紅的姚緋,還是拍寒刀行時的劇照。這一個月翻遍了網絡,只找到姚緋一張近照。姚緋在一個很小的劇院里演老人,脊背佝僂神態疲倦,跟老人無異。
娛樂圈有一句話,紅能養人,越紅狀態越好,人生得意自信麗。過氣明星,值垮的比塌方都嚴重。蘇洺沒見過哪個過氣六七年的藝人還能保持值的,無一例外,不是臉垮就是神態垮。看著姚緋那個狀態,還有電話里聽到的聲音,姚緋多半沒戲。
“你先跟見個面,不行的話給個配角。”俞夏關掉姚緋的資料,起合上電腦,“笛亞老師推薦過來的人,不能拂了面子。”
蘇洺這才松開了皺的眉頭,“行吧,你見嗎?”
倒是希俞夏見見姚緋,見了就死心了。
“不見。”俞夏拎著電腦往外面走,“我去開會了,你知道我想要什麼樣的,合適你給劇本。不合適你給留個配角,不走合同,越過瑞鷹給錢。的片酬從我的賬戶劃,五十萬以都可以。”
俞夏走出了辦公室,蘇洺端起已經涼的咖啡一飲而盡,出去就拒絕姚緋。姚緋這種來劇組做配角也麻煩,李盛虎視眈眈,多一事不如一事。
手機響了起來,蘇洺拿起來接通。
“蘇總,人到了。”
“帶到會客室。”蘇洺放下咖啡杯,一整領口,踩著高跟鞋往外面走,“我這就過去。”
薇薇安還想說什麼,蘇洺徑直掛斷電話。
走出辦公室,手機再次響起,蘇洺拿起來看到寧菲的電話,遲疑片刻才接通,“寶貝,有事兒?”
“中午有時間嗎?”寧菲綿綿的聲音落過來,“一起吃飯?我安排好了餐廳。”
《盛夏》是今年的大IP,圈不人盯著,男主角用的是俞夏用男主商銳。商銳這兩年名氣如日中天,能跟他搭上戲,事業會上一個新臺階。寧菲的經紀人去找司以寒,明示暗示,司以寒滴水不。他們只好來跟找蘇洺,蘇洺算是這群人里最好說話的。
“行,你安排好把地址發我微信上。”蘇洺覺得這個角大概率會落到寧菲的頭上,將來合作,提前搞好關系很有必要。
“我等你。”寧菲笑著說,“再見。”
蘇洺走到會客室前掛斷電話,斂起緒推開了門,吩咐薇薇安,“送兩杯水過來——”一邊說一邊轉頭看向會客廳,目停住。
看著姚緋,滿腦子就一句話:寧菲沒戲了,中午的飯局得取消。
夜色濃鬱得猶如墨潑般沉重,黑壓壓的將整個漢陽市籠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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