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梔的心沉下去,不知是解還是再無退路。欽天監說八月十七是個好日子,果然萬里無云萬里天,儀元殿里沉靜涼爽,幽幽的龍涎香在鼻尖旁縈繞不散,有人遞給玉牌,不抬首看一眼,只雙手接過,深福謝恩。
不記得自己說了些什麼謝恩的話,只曉得都是早就想好的,眼下順理章地說了出來,跟著便退回秀那一列中。
一陣微風拂過,青梔上似有些舒坦,又有些粘膩,心里驀地想起一句詩:漫道秋風好,秋風易白頭。先前還不覺如何,眼下卻應了不可言說的心境,而接下來那些秀是被撂牌子贈花,還是記名字留用,都不再與有關。
傅青梔從儀元殿出來,自有小太監帶出宮,并恭賀:“小主一切順利,三日后就會有宮里的姑姑到府上教習宮禮儀,還請傅大人與小主準備好。”因傅青梔已是皇帝的人,自然不能像原來那般稱呼,從這一刻起,周圍的人都要改了。
等在宮門外的梳月趕忙從荷包里拿出碎銀小心遞過去,這是大人早就囑咐了準備好的,小太監眉開眼笑地接著,上趕著又奉承:“小主得皇上看重,聽說在儀元殿里很說了幾句話,連皇貴妃都夸贊小主,教習姑姑必然也會選宮里的老人兒。”
青梔也不多說,只好脾地笑道:“借公公吉言。”
如此便上了自家的馬車,臨走前吩咐道:“梳月,你留個人在這宮外等著,若是孟家小姐出來了就去問問,結果怎樣。”
梳月應聲,囑咐了一個隨行的小廝好生打聽。傅家的馬車揚塵而去。
到了家門,傅崇年領著一眾人已在門口等待,傅夫人葉氏已經哭了淚人兒,見到青梔下馬車,趕忙干凈,隨著傅崇年行禮,尚書府門前烏跪了一片,都道:“參見小主。”
傅青梔沒曾想是這樣的陣勢,慌忙把父母扶起來,又讓二哥也快快起來。葉氏一輩子過得順遂,傅崇年雖有小妾,卻一個也沒讓生育兒。
自打嫁傅家,中饋大權就穩穩當當在手里,傅崇年也對耐心和順,不懂自己的兒怎麼一下就了宮,之前可是盼兒能和自己和青杳一樣,嫁一個滿心都是的良人。
青梔必會宮的事傅崇年一直瞞著葉氏,直到今日有人來宣上諭,實在瞞不過去,方才讓知曉,這一下對于葉氏來說如同碎瓷片往心上割,這個最稀罕最捧在手心的小兒,一旦宮,連什麼時候能見也不曉得。
念及此,葉氏起后,就又要流淚。傅崇年制止了妻子,握著的手臂溫聲說:“外面不是說話的地方,小主能得選,是喜事,我們也該當行禮,小主下次便不該攔了。”
正堂,晚飯已經擺好,傅青梔堅決不肯坐上座,所幸是在家中,沒人會把這事往外說,一家子便還是原來那樣。席間葉氏自然有些怨言,傅家烈火烹油的富貴,自然也不必要青梔宮來鮮花著錦,但這樣的話不過親人間說一說,誰也不敢拿自己同天家去比,青梔知道母親是心疼獨自宮,只能著意安。
散了晚飯,又說了會兒話,傅青栩的妻子張氏已有七八個月的孕,傅崇年和葉氏自然打發早早回去休息。傅青栩便送出去,同他妻子道:“月紋,路上注意些,讓人把燈籠好好打著。”
張月紋“哎”了一聲,小聲囑咐丈夫:“小主心里怕是也不好,一朝宮,就要與家里人生生分別,你一向疼小主,這些時候多和說說話,告訴傅家里,你這個哥哥,永遠是后盾。”
傅青栩知道自己的妻子溫賢惠,與家里公婆小姑都合得來,這話是發自肺腑的真心話,他握住妻子的手,鄭重說:“嗯,我都聽你的。你是雙子,別想太多,總歸我是爹娘唯一的兒子,要護著你,也要護著尚書府里所有的人。”
張月紋眼中丈夫雖然不愿走仕途,只喜歡和慕家二爺一起舞刀弄槍,但好歹沒走偏差,又肯聽自己的話,雖然是盲婚啞嫁,也覺得人生圓滿,天笑盈盈的,一團喜氣,傅家上下都肯真心待好,自己便也想著拿真心回報。
只是這會子肚里孩子月份大了,之前在門口等青梔已經站了許久,又陪著吃飯,也有些疲累,說完藏在心間的話便回屋了。
這邊傅青栩也不著急再進去,他知道妹妹折騰了一天,爹娘也不會留太久,不多時出來了,除了月紋的那些話,他還有另一樁事找青梔。
果然沒等多久,他在門前就和青梔見上了一面,彼時梳月和疏桐兩個的丫頭都跟著,傅二爺讓們都先下去,才從袖中拿出一只錦盒,遞給青梔。
接過來打開一看,里面是一只白珍珠發簪,青梔心里咯噔一下,卻聽得二哥說:“這個,是慕懷風給你的,他說你看到這珍珠就能明白他的心。”
傅青栩沒做過這種傳的事,對象還是自己的妹妹,有些尷尬,但好友之托,他絕不能辜負,“他讓我和你說,或許今世無緣,但他永遠永遠,會守在你的后,不論你以后母儀天下還是兒孫滿堂,在他眼里都是‘梔妹妹’。但是這個稱呼,懷風從今以后放在心底最深,不會給你帶去任何麻煩。”
傅青梔咬著,眼眶卻莫名紅了。畢竟是深的男子,可這個世道便是如此,子哪里有什麼選擇可言,顧得了家族,就顧不得青梅竹馬的。
“君知妾有夫,贈妾以明珠;君纏綿意,系在紅羅襦。”良久,傅青梔穩住了緒,才開口說話,“這只發簪上面什麼也沒有,我會將它帶宮,請哥哥也轉告慕懷風,我們都得好好活著。此事從此刻開始,我不會再提,若慕公子還有信或者話語,請哥哥也別再來告訴我。他以后會娶妻生子,而娶的那個人,注定不會是我,既然如此,彼此之間斷的干凈才對誰都好。”
傅青栩撓了撓頭,他心思簡單,但也知道事大小,外臣與宮嬪有染,那可是滅九族的罪,但他小聲說:“本來這些日子他都很正常,前兩天我與他一起飲酒,他向來酒量好,那次卻喝醉了,倒也沒哭,就是字字句句都痛徹心扉的模樣,我一時不忍,就把錦盒接過來了,也答應他要把那些話說給你聽。”
傅青梔嚨干,啞著聲音說:“我知道了,謝謝二哥。我看不到嫂嫂給我生小侄兒了,到時候一定要往宮里遞消息,我聽聞母子平安了才能安心。長姐已經嫁人,以后阿爹阿娘膝下只有二哥,你千萬要保重。”
傅青栩見四下無人,只有妹妹的丫鬟,便如小時候那般抬手了青梔的發頂:“你放心,一家子我都能擔在肩上,一定替你在爹娘面前盡孝,你只管安心宮,保護好自己最重要,你要是出了什麼事,阿娘會不住。”說完又嘆,“你剛出生那會兒,我四歲,家里終于不再是我最小,真是開心得不得了,給你當馬騎都樂意。誰知轉眼間,你就要宮了。”
如此話語,說多了只會惹人傷心,傅青栩不舍得妹妹難,又說了些無關要的閑話,轉移了的心思,兄妹倆才各自回屋。
梳月去備沐浴的什,另一個丫鬟疏桐就來給傅青梔卸發飾,才把最后一只簪子拿下來,青梔忽然將錦盒打開,將那白珍珠發簪進了發髻之中,定定地著鏡中的自己。疏桐疑,問道:“小主?”
傅青梔對著鏡子愣愣地照了會兒,才把發簪拿下,復又放回錦盒中,“沒事,我試試這簪子好不好看,回頭讓梳月收著,一并帶去宮里。”
疏桐答應著,那邊東西也已備好,青梔自去沐浴。
梳月邊把東西放在浴桶旁便道:“小主先前吩咐的事,回來的奴才說了,孟小姐也被留了牌子,一個人沒反應過來似的呆呆愣愣地出了宮,見到我們傅家的人上前打聽,就自己個兒把事說了,還問說:‘我并不扎眼,眼見就要撂牌子了,怎麼皇帝忽然出聲留了牌子呢’。那奴才懂得什麼,只曉得恭賀,送孟小姐上了馬車,就回來復命了。”
傅青梔此刻并不想再想旁的事,說了聲“知道了”,就擺擺手讓梳月去門外等候。
溫度正好的水一寸一寸覆沒,消去一整天的疲憊,燭微暖,給如玉的手臂鍍上和的彩,桃杏讓。傅青梔苦笑,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與懷風明明那麼早就相遇相知,卻最終不能相許,大約就是天命。
到今天這步,沒有不管不顧,沒有戲文里那些夜奔,才是正經現實,唯有兩個人各自把當下過好,才不辜負相互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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