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下去,父親和諸家五小姐的婚事肯定會拖到兩年以后,那時候可就說什麼也晚了。
竇昭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讓兩家的婚事加快進度才行。
只是還沒有等拿定主意,春節到了。
按照慣例,大年三十的早上,東、西兩竇闔府前往竇家位于北樓鄉的祠堂祭祖,中午在祠堂的后院吃團年飯,然后各自回家小團年、守歲。
姨娘是沒有資格祭祖的,但一樣要去吃團年飯。竇明因為是早產,子一直弱弱的,很出門,祖父怕生病,讓王映雪和丁姨留在家里照顧。
竇昭一大早就被俞嬤嬤從熱被窩里揪了起來。一邊給竇昭穿裳,一邊吩咐玉簪和妥娘:“今天的人多,你們可千萬不要為了看熱鬧把四小姐給跟丟了。”
俞嬤嬤要準備晚上自家的團年飯,不能服侍竇昭去北樓。
兩人紛紛應是。
竇昭不由多看了妥娘兩眼。
今天玉簪和妥娘都倒飭一新,換上了褶子筆直的藍綠繭綢棉袍不說,鬢角還戴了棗紅的絨花,人顯得格外的神。
玉簪從小跟著母親,母親本就是個打扮的,母親的影響,走出來從來都是干干凈凈妝容得的,大過年的,換件新裳打扮打扮倒也平常。而妥娘自父母雙亡,寄養在舅舅家,一頓飽一頓的,吃飯穿只求溫飽,像今天這樣仔細地打扮還是頭一遭。
妥娘不自在地拉了拉角,喃喃地道:“是玉簪幫我梳的頭,說,今天是大年三十,大家都穿紅著綠的,就我一個人穿素……七爺已經和諸家五小姐定了親,讓別人看見了還以為是有意的,會給四小姐惹麻煩的……”
這話也在理。
穿孝是守制。可邊的丫鬟也跟著穿孝,有心人不免會生出些別的心思來。
竇昭笑瞇瞇地點頭,說們“很漂亮”,然后從妝匣里挑了兩朵模樣樸素的珠花,一朵賞了玉簪,一朵賞了妥娘。
兩人都有些意外,猶豫著要不要接。
一旁的俞嬤嬤笑道:“既然是四小姐賞的,你們收下就是了。戴在頭上,別人問起來,也是四小姐的恩典。”
兩人不再推辭,笑著互相簪了珠花,服侍竇昭用過早膳,抱著團似的竇昭去了鶴壽堂。
祖父和父親正坐在炕上說話。
竇昭上前行了禮。
竇世英把竇昭抱在自己膝上坐下,溫聲問:“冷不冷?”
“不冷!”竇昭搖了搖頭,問竇鐸,“祖父,祖父,他們說我爹爹要娶諸家的五小姐,是真的嗎?”
竇世英臉微紅,窘然地阻止竇昭:“不要胡說!”
“我沒有胡說。”竇昭睜大了眼睛,不悅地瞪著父親,“他們說諸小姐是好人,不怕王姨娘生庶長子。”
“啊!”竇世英張大了。
竇鐸卻眼底閃過一,隨后從炕幾前的攢盒里拿了塊芝麻餅遞給了竇昭,溫聲問:“是誰跟你說的這些啊?”
竇昭歪著腦袋啃著芝麻餅,道:“有好多人,大伯母的丫鬟,三伯母的嬤嬤,還有……九堂哥的小廝……”
祖父沒有繼續問下去,而是若有所指地了一眼父親。
父親神尷尬。
還好有小廝進來稟道:“環九爺過來了。”
祖父笑道:“快讓他進來!”
瘦瘦高高的竇環昌快步走了進來。
他恭敬地先給祖父和父親行禮,然后笑著和竇昭打招呼。
祖父頷首,站起來:“走吧!”
竇環昌應“是”,上前扶了祖父,不不慢地出了鶴壽堂。
他是來約祖父和父親一起回北樓的。
父親抱著竇昭慢慢地跟在后面,等彼此拉開一個距離,父親輕輕地了竇昭的小臉:“你這個小東西,是來討債的吧?”舉止親昵,語氣無奈。
竇昭嘻嘻笑,問父親:“討債是做什麼的?”
父親繃不住笑起來。
一行人出了大門。
三伯父和三伯母昨天就去了北樓準備祭祖的事,和他們同行的除了大伯母和竇環昌,還在二太夫人、六伯父一家、二堂兄一家、三堂兄一家、五堂兄一家。
看見祖父,除了二太夫人,其他人都下車給祖父行禮,因為停了馬車而顯得有些狹窄的巷子變得擁起來。
祖父拉住了五堂兄只有三歲的小兒子,不讓他給自己磕頭:“天寒地凍的,又沒有旁的人,不用這樣多禮。有什麼話,到了祠堂再說。”
祠堂那邊有十幾間廂房,四角都放著大火盆,燃了無煙的銀霜炭,溫暖如春。
“還是小叔心疼人!”二堂兄呵呵笑著。
二太夫人從馬車里探出頭來:“壽姑,到伯祖母這里來!”
竇昭不喜歡這個冷酷的伯祖母,抓著父親袖的手了。
父親略一猶豫,抱著竇昭笑著走了過去:“頑皮得很,您年紀大了,哪里經得折騰。我看,還是讓跟著我吧?”
二太夫人微愣,了眼安靜地依偎在竇世英懷里的竇昭,笑著點了點頭,道:“也好!沒了母親,你能多親近些就再好不過了!”說著,放了車簾。
父親有些意外。
那邊三堂兄高聲喊著父親:“七叔父,您那邊還有位子沒有,幫我捎兩個丫鬟過去。”
三堂兄子嗣最多,有三個兒子一個兒,公中的東西卻是按房頭分配的,他總是最張的一個。
“有,有,有。”父親抱著竇昭走了過去,“要是,你讓芝哥兒隨我們一起過去吧!”
芝哥兒是三堂兄的長子,今年十一歲,學名竇啟俊,這家伙后來做了史,因參倒了長興侯石端蘭而名震士林。五堂伯竇世樞閣后,他為了避嫌,去保定府做了知府。
而此時他不過是個長腳長、聲音像鴨公的青蔥年。
知道自己不用和母親、妹妹在一輛馬車上,他立刻跳下了自家的馬車,笑嘻嘻地跑了過來。
“七叔祖父!”竇啟俊給父親行了禮,然后手去竇昭的頭,“四姑姑!”
竇昭里有個年人的靈魂,祖父、父親的頭,勉強可以忍,十一歲的侄兒竇啟俊的頭……偏了偏頭就避開了竇啟俊的手。
“咦?”竇啟俊有片刻的困。
竇世英已抱著竇昭往自己的馬車去,一面走,還一面問竇啟俊:“聽說你前些日子在族學引經據典,讓杜老夫子都甘拜下風?”
竇啟俊干笑,把竇昭的異樣拋到了腦后,跟著竇世英上了馬車,挨著竇世英坐下,嬉笑道:“七叔祖父不是在家閉門讀書嗎?怎麼連下輩們在學堂上的一些玩笑之舉也了如指掌?”
言下之意是指竇世英不夠專注。
果然皮子很利索。
竇昭興趣地打量著竇啟俊。
“每次只知道逞口舌之快,小心禍從口出。”父親笑道,“難怪你父親每隔些日子就要去給杜夫子賠禮道歉!”
杜夫子是竇家族學的西席。
竇啟俊嘿嘿地笑,用肩膀頂了頂父親,道:“七叔祖父,跟您商量個事?”模樣兒有些。
父親挑了挑眉。
竇啟俊笑道:“我和同窗約好了,元宵節的時候時候去真定府看花燈。您支援我幾個路費如何?”
父親笑道:“你父親可知道?”
“知道,知道。”竇啟俊一聽有譜,眉飛舞地道,“他也答應了。不過只肯給我三兩銀子,還不夠買盞好一點的花燈呢!七叔祖父,我們知道您是最大方慷慨的,借二十兩銀子給我,您再去福方齋買古玩的時候,我幫您打下手!”
“我有小廝,要你打什麼下手?再說了,你也未必就有小廝做得好!”
“那,那我給您抄經書。”竇啟俊一點也不臉紅,眼珠子一轉,立刻道,“我知道您要給過世的七叔祖母抄一千卷《法華經》,等七叔祖母大祥的時候燒給……”
竇昭驚訝地著父親。
父親并沒有注意到,笑道:“抄經書貴在心誠,你幫我抄,算是怎麼一回事?行了,行了,二十兩銀子沒有,十兩銀子倒可以考慮……”
“七叔祖父,十兩銀子也太了點!”竇啟俊磨著牙,“說出去豈不是弱了七叔祖父的名頭!”
“我不知道我還有個‘散財子’的名頭?”父親不為所,“你小小年紀,吃家里的,用家里的,要那麼多銀子做什麼?就十兩,你要還是不要?”
“要,要,要!”竇啟俊怕再說下去連這十兩銀子也沒了。
父親笑道:“不過,我會跟三哥和六哥說一聲的,免得你從我這里要了十兩銀子又去別打秋風!”
“七叔祖父!”竇啟俊哀嚎著倒在了大迎枕上。
竇世英哈哈大笑,覺得這些日子在心頭的沉悶突然間消彌了不。
竇昭看著父親大笑的樣子,心底五味俱全。
前世,對父親是有怨氣的。
因而從來不曾正眼看父親。
總覺得他除了研究他的《周易》就什麼也不管……任由竇明囂張跋扈竇曉惹是生非,任由,自生自滅!
沒想到,他還有這一面!
馬車車骨碌碌的聲音夾雜著竇啟俊的科打諢,他們很快就到了北樓。
竇家祠堂前面已疏疏落落停了七、八輛馬車,管事、小廝正進進出出地忙碌著,聽到靜,有人飛奔著去稟告三伯父,有的則圍了上來,或幫著穩了馬車,或幫著擺了腳凳,一時間竇家祠堂門前人聲鼎沸,熱鬧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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