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會

又是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夜懷央照舊上了重霄閣。

說來幷不會武功，只不過平衡比較好，膽子又大，所以才能在兩棟樓之間來來去去，楚驚瀾屢不止，一度拆了橫木封了門窗，夜懷央卻總有辦法化解，兩人無形中已經鬥了好幾了。

今天夜懷央是有正經事找楚驚瀾，不過他好像不在，想著來都來了不如等一等，於是自行坐在了鶏翅木矮幾旁，百無聊賴地打量著閣樓裡的擺設。

不得不說，小到桌椅案，大到博古架和屏風，雖然看起來都不是嶄新的，卻有種古古香的，那鏤空雕花和剔犀紋理尤其顯得緻，是難得的佳品。

看了一圈，目回到前的矮幾上，夜懷央出手去撥弄楚驚瀾的筆架，不經意瞄到一個方形的石盒，沒有蓋子，裡面盛了些黑的灰燼，像是剛燒過什麼東西。用指尖撥開上面那層末，拈出一小塊沒燒完的碎紙，仔細觀察了一陣，突然瞇起了眼睛。

簪花箋，這是宮裡的東西。

思慮片刻，走到欄桿邊招來了自家侍衛隔空詢問道：「可瞧見瀾王的車架何時離開王府的？」

侍衛低頭想了想，飛快地答道：「小姐，今天好像沒見到瀾王府有馬車出去。」

既與人有約，又沒乘馬車，難不是因爲那個地方只能孤前往？夜懷央臉微凝，卻沒再多問什麼，擺擺手讓侍衛回去了，自己又坐回矮幾旁，一隻手斜撐著腦袋，若有所思地盯著那枚碎片，思緒乘風而起，一路飄到了宮闈深。

此時皇城正值宵，除了巡邏的軍以外再無其他人走，整齊的靴聲有節奏地拍打在青石板上，隨著火把的亮蔓延到各個角落，徹夜不絕。

城門下的班房裡卻是另一番景，十幾名士兵正圍著爐子吃火鍋，油亮的湯還冒著泡，竹篾隨便往裡一，出來時必定帶著一塊熱氣騰騰的黑山羊，鮮香，水四溢，吃得他們大呼過癮。

到了換班的時候，另一隊士兵著手從外頭進來，見到有吃眼睛都亮了，二話不說抓起筷子就來搶，一群人頓時鬧一團，嘻嘻哈哈的甚是熱鬧，就在這個無人看守的空檔，一道頎長的影悄然穿過皇城的側門，然後迅速了林徑之中。

月涼如水，遍灑長階，映出亭子裡那道悉又陌生的纖影。

「你來了。」

白芷萱慢慢轉過，眨也不眨地著那個穿玄練裝的人，縱使他背而立面容模糊，卻瞬間辨認出來，心尖不由得了，緒莫名驅使著走近，一冷冽的鬆香飄進了鼻尖，頓時勾起了久遠的記憶。

這麼多年了，他一點都沒變。

「驚瀾，好久不見。」

楚驚瀾看著那張風華絕代的容顔，淡淡致禮道：「貴妃娘娘。」

白芷萱聽到這個稱呼立刻大打擊地退了兩步，皎潔的月照得的臉一片慘白，五都失去了澤，端地楚楚可憐。

「你果然還在怨我……」

楚驚瀾暗自冷笑，心中飄出無數條死在白家手裡的人命，再三忍耐才將那腥之氣下去，平靜地開口問道：「不知娘娘約本王夜半前來究竟有何要事？」

「我、我聽說你回來了，想見一見你……」白芷萱期期艾艾地說著，眼中晶瑩閃爍，「北地貧瘠，氣候又相當惡劣，我每天都在擔心你過得好不好，如今看到你還是昔日的模樣，我心裡這塊石頭總算是落地了。」

「既然已經見過，本王告辭。」

楚驚瀾轉走，白芷萱忽然從後面撲上來抱住了他的腰，披風高高揚起，晃得萬千花影模糊了一瞬。

「你對我就一點分都不留嗎！」

「分？」楚驚瀾回將揮出一步開外，面無表地說，「本王與你的分早在白家倒戈相向的時候就一點不剩了！」

白芷萱死死地拽著他的袖子，眼角銀落，「是，千錯萬錯都是白家的錯，可說到底，那些事是族中前輩的決定，我本不知，得知你重傷的那天夜裡我一直跪在父親門前求他，嗓子喊啞了，頭磕破了，可他呢？他第二天就把我送進了宮裡！你現在把我跟他們相提幷論，我又何其無辜？」

聲音極低，一度哽咽到說不下去，小玲瓏的子在風中抖，儘管夜闐黑看不清楚，但他憑著抓在自己袖間的那雙手就能覺得到。

白芷萱見他面略有鬆，心中一喜，接著掀開了羅袖。

「進宮之後我想盡辦法打探你的消息，卻被他們層層封鎖，絕之餘我開始胡思想，以爲你已經重傷不治，一心只想隨你而去，可每次都被們救下……」

楚驚瀾垂眸，發現皓腕上覆著三條猙獰的疤痕，單看扭曲的程度便知當時傷得不輕，他眸心一跳，似有所，白芷萱敏銳地觀察到了，立刻攥住他的袍靠近了些。

「我知道許多事已經無法挽回，但求你給我個機會，讓我爲白家贖罪好嗎？」

楚驚瀾沉默須臾，神不再如之前那般冷，也沒有再推開，隻淡漠地問道：「你想怎麼贖罪？」

白芷萱忙道：「你要我怎樣便怎樣，哪怕取我命我也在所不惜。」話語一頓，面上浮起哀戚之，「只是……只是子豪還小，求你莫要爲難他……」

說來說去還是觀的事。

流言傳了這麼久，早就飛進了皇帝的耳朵裡，即便不足以讓他對白家失去信任，總歸還是有所影響，再加上刺殺失敗，白家最近過得甚是艱難，這才有了今夜之約。

「你以爲整件事是本王設計的？」

白芷萱不語，目有些躲閃。

「既然不相信本王，又何必再多說！」

楚驚瀾驀然甩袖，抬腳便往來時的小路走去，白芷萱在他轉的一剎那看見了一閃而過的痛意，心中有了計較，隨後毫不猶豫地追上去拽住了他，聲淚俱下地說：「驚瀾，我不是那個意思，從前你很疼子豪，當然不會對他做出什麼事，這我是知道的，我只怕……只怕你無意中落了其他人的陷阱！」

的話雖然說得晦，但無疑是把矛頭指向了夜家。

楚驚瀾形一滯，面顯然有些變了，似在回想著什麼，白芷萱從旁看去，越發肯定心中所想——他果然不知，一切都是夜家的謀！

雖然已經得到了答案，但還是要像模像樣地挽留下楚驚瀾，好在楚驚瀾沒有多作停留，捋下的手就走了，殷切地追著他的背影，忽然見到他回頭，掛著淚珠的臉龐驟然亮了起來。

「這件事本王會給你一個代。」

白芷萱點了點頭，眼底水泛濫，看起來甚是凄楚可憐，然而等楚驚瀾徹底消失在路的盡頭之後，緩緩抹去臉上的水漬，幽冷地笑了。

楚驚瀾啊楚驚瀾，你還真是像從前那般溫心呢。

夜似水，緩慢流淌，明月不知何時遁了雲霄，繁星也失去了蹤影，街角徒留幾束微照亮了回家的路。

瀾王府的門房掛著兩盞琉璃燈，燈下飛蛾靜臥，疏影橫斜，兩道風一般的影經過，打破了院的寂靜。

楚驚瀾一路穿過棧橋和水榭，剛進重霄閣就把外袍甩在了一邊，唐擎風下意識接住，卻聽見他冷冷地說：「扔了。」

「是。」

唐擎風雖不敢多言，但心裡是鬆了口氣的，先前在宮裡看到楚驚瀾那般對待白芷萱，差點以爲自家主子心裡還記掛著那妖，現在見他是這種反應便知自己想岔了——連過的東西都不願沾，必然是厭惡到極點了。

可王爺爲何裝作不知，故意引導白芷萱去對付夜家？他想了半天沒想通，抬頭一看人已經不見了，他只好把話咽進了肚子裡，著鼻頭出去了。

另一邊，楚驚瀾獨自來到了閣樓，一冷意尚未退去，見到伏在矮幾上睡得正的夜懷央，臉越發冷至冰點，手便將拎了起來。

「夜懷央！」

悠悠醒來，先是了眼睛，爾後迷茫地瞅著他，似未睡夠，腦袋直往他肩膀上磕，他不耐煩地出一隻手抵住了，對視半晌，突然打趣道：「別這麼冷冰冰地盯著我，冬天已經很冷了。」

楚驚瀾眸中星子驟然碎裂，寸寸奪人心魄，「本王說過不許你再從淩雲閣過來，你當本王的話是耳邊風？」

「不過來又怎知道您大半夜還有閒逸致與佳人幽會？」夜懷央突然湊到他前聞了聞，繼而輕笑出聲，「不錯，沒把那人的味道帶回來。」

聞言，楚驚瀾的目徹底沒了溫度。

究竟有什麼是不知道的？

他不再與夜懷央說話，斷然擰過的子把推到了欄桿邊，然後關門下樓，走之前還聽到略帶怨氣的嘀咕聲：「我還困著呢，怎麼爬回去啊，好歹讓我從門口走啊……」

楚驚瀾臉一黑，重重地摔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