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黃門塞了一個厚厚的紅封，孫氏把兒媳婦到正院話，除了因傷在床的趙舒，其餘幾位主子都來了，不管心裏怎麽想，麵上均擺出歡喜地的模樣。

孫氏心翼翼地著正紅誥命朝服，歎道，“這補子繡得真致，穿上一定好看。”趙純熙立在一旁默默打量，目中既暗藏嫉恨，也溢出與豔羨。一品誥命，除後妃之外，這大約是魏國人能得到的最高封賞。怎麽偏偏讓關素上了呢？

想告訴自己，這是關素沾了父親的，然而想起獨獨被皇上的老夫人，心頭卻更添苦。

下人正轉著眼珠，心道這關氏還關家的富貴與侯府不相幹，那這誥命總與侯府相幹了吧？不嫁給侯爺，能為一品夫人？得意洋洋的表還未出來，就聽院外傳來道喜的聲音，原是關家派了管事婆子來送禮，珊瑚、玉石、古董、皆為賜之，其貴重程度人咋舌。臨走，那管事還道，“這一品誥命是老太爺和老爺特地宮求來的，姐您日後若了委屈，隻管回去告訴他們，他們自會為您做主。老夫人，您別怪他們管得寬，關家如今隻得了姐這一獨苗，當然護得，還請您多擔待。”

孫氏雖心中不快，麵上卻不敢表，連無礙，親家著實想多了雲雲。

原來這一品誥命是關家求來的？也對啊，若是因侯爺的緣故，也該先加封了老夫人才是。別家侯府主母都有誥命，偏老夫人沒有，難不皇上獨獨把鎮北侯府給忘了？唉，看來侯爺與皇上的也不過如此！想到這裏，稍微直了一點腰板的管事們再次佝僂形，低眉順眼地站在門口等待訓誡。關素不張讓他們走，竟是一個都不敢。

送走了關家人，孫氏興致大減，把誥命朝服還給兒媳婦，讓妥善收藏。趙陸離全程無話，手裏拿著從明芳那兒要來的《世家錄》翻閱，臉很是難看。他一直以為鎮北侯府是水趙氏的嫡支，哪料竟隻是逃奴之後，當年父親興匆匆跑去相認，估計被辱得不輕。

怎麽關氏一來，侯府竟似裏裏外外被了好幾層皮，又是疼痛又是難堪？他心鬱躁，重重合上書冊，看見印在左下角的撰者名諱，眼眸不由被狠狠刺痛。左博雄，左氏先祖，亦是關素的老玄外□□，曾經先後侍奉過齊王、楚王、秦王，乃名傳千古的史學家，聲更在左丁香之上。這本《世家錄》竟是他撰寫的，難怪關素唾手可得。

左家與關家雖無財勢，學與名上的積累卻十足顯耀。娶了關家兒，鎮北侯府獲益頗。想來當初霍聖哲納關素為妃，也是為了招攬中原名士，卻偏偏被自己求去。他怎麽能同意？難道這是一種試探？

趙陸離額頭瞬間冒出許多冷汗，忙把《世家錄》扔進錦盒，臉變得極其蒼白。老夫人會錯了意，斂去笑容詰問道，“素，流言的事，侯爺已經解決了，那些碎的奴才統統發賣出去，一個不留。你若是還有不滿意的地方，可以私下裏找侯爺傾訴，亦或者尋我商量，何必揭人瘡疤，不依不饒呢？”也才得知趙家竟是逃奴之後，心裏極其不得勁兒，若不是有加封誥命的喜訊衝了一衝，這會兒不定已經憤加病倒了。

關素奉上一杯熱茶，徐徐開口，“老夫人，我拿趙府腳事兒，您和侯爺想必很不痛快吧？”

無品級的孫氏不好發作，隻能低不可聞地冷哼。趙陸離終於從可怕的猜想中回過神來，擺手遣退幾位管事，“你們先下去吧。”家醜不可外揚，就算對關氏有再多不滿，也不能讓旁人看了笑話。

眾管事齊齊應諾，抬走，卻被新夫人住，“走什麽，今日的家務我還未料理，待會兒一個一個回來，豈不麻煩？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他們都已經知道了，除非拔了舌頭，否則你們還想管住他們的不？中原世家，哪一戶的宗祠沒珍藏著一本《世家錄》？鎮北侯府究竟什麽來路，別人早已心知肚明，隻不破而已。”

眾管事雙戰戰，汗出如漿，生怕侯爺真把他們的舌頭給拔了，不由跪在地上磕頭哀告。

關素食指抵，語氣輕慢，“聲點，太吵。”

眾人霎時間噤若寒蟬，且自自發地挪到角落，免得礙到新夫饒眼。這位主兒如今要家世有家世，要品級有品級，且借刀殺饒手段忒狠，可見心機也十分深沉。眼見著連侯爺和老夫人都快不住了，底下這些魚蝦還是有多遠滾多遠吧。

趙陸離的確不住新婚妻子。在麵前，他一次又一次到無力、難堪、恥。而如今，這恥已達到令他五俱焚的程度。原來魏國的世家巨族均知道鎮北侯府的來曆，難怪父親當年無論怎麽鑽營也不了他們的眼，難怪就算自己拚死拚活掙來侯爵，也常常被人排輕視。逃奴之後，隻要《世家錄》還存在，這個恥辱至極的名號就會永遠刻在鎮北侯府的匾額，甚至墓碑上。

思及此，他惡念叢生，竟想取出錦盒的書冊扔進火盆裏。

“你想作甚？”關素先一步住盒蓋，徐徐開口，“燒掉我手裏這本，你能燒掉別家典藏的嗎？尊貴源自脈，更源自心，隻要心足夠強大，縱使所有人都瞧不起你，你也能傲立於世。我拿出這本《世家錄》，並沒有貶損趙家的意思，我隻是想讓你們知道，在折辱別饒時候，也是在折辱你們自己。聖人有雲：‘己所不勿施於人。’自己都覺得難以忍的事，便不要強加給別人。你們趙家拿我的出大做文章，我當時的心，你們現在可能同？如果一段婚姻，一個家庭，需要用‘你製我，我折辱你’的方法來維係平衡，那麽距分崩離析已經不遠了。誤會既已生，便似破潰的傷口長滿腐，浸滿毒，清洗並無大用，還得刮骨療傷，破而後立方可。”

將一把九曲連環鎖掛在盒蓋的扣栓裏，用力，然後把銅製的鑰匙隔窗扔出去，語道，“九品中正製將被科舉製取代，而世家早晚也會為曆史長河中的塵，不值一提。九黎族曾是我炎黃子孫的手下敗將，如今卻又主中原，稱霸一方，可見時移世易，滄海桑田，連皇朝都不能恒久存在，更何況家族。我們理應摒棄掉脈與種姓的偏見，也摒棄掉之前的誤解與怨恨，和和·，你我敬的過日子，這才是我真正的初衷。”

完這番話，關素斟了兩杯熱茶，雙手平舉至眉峰，躬道，“之前若有得罪之，素在此向二位賠罪。如今鎮北侯府也是我的家，我自然想讓它蒸蒸日上，方興未艾，故此，更需大家同心同德，群策群力。正所謂‘王化出自閨門’，一個家族乃至於一個皇朝的興衰榮辱，有一半係在千千萬萬的後宅子上。然偌大一座侯府，如今竟聯起手來排甚至打主母，鬧得烏煙瘴氣，人心渙散，又何談一致對外？更何談保全族人，重振門楣？我格耿直，有話話，您二位若是覺得我做錯了，日後隻管當著我的麵指出，莫要積怨心中，鬧得家宅不寧。我當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為侯府打造一個安安定定的後院。咱們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了，旁人怎麽看又有甚要？你們是不是這個理兒？”

茶杯就在眼前，正汩汩冒著白氣，看上去熱乎極了，也香醇極了。孫氏抹掉眼角的淚珠，這才接過兒媳婦的心意，一飲而盡。關氏刀子豆腐心，一舉一、一言一行皆明正大，爽直快意。能剖開了，碎了，把心的想法和侯府的境一一道明，可見是真心為大夥兒考慮。

反過來想，若把《世家錄》藏起來，侯府永遠不會知道在別人眼中自己是個什麽玩意兒，然後每每以水趙氏嫡脈自居，惹得旁人恥笑蔑視，那樣就是對的嗎？不，隻會讓侯府境越發難堪而已。

孫氏出手，了關素青的鬢角，歎道，“你是個好孩子。關家果然會教人。”

母親都能想到的事，趙陸離隻會想得更深。他滿心怨恨皆化為愧疚與激，將茶杯放到一旁，悶聲道，“這杯茶我當不得，原該我給夫人賠罪才是。若夫人不，我侯府現在還是個笑話。”話落站起，規規矩矩行了個大禮，這一句“夫人”竟得心甘願起來。

關素連忙避開，了幾句漂亮的場麵話。

跪在角落的眾管事被新夫人這張顛倒黑白的震得目瞪口呆，分明是故意給大姐難堪，到最後竟了侯府的恩人，也把自個兒的主母之位狠狠釘死。日後誰若是忤逆，亦或損了的威信，豈不了擾侯府的罪魁，人人喊打？思及此，眾人誠惶誠恐地俯下·，將額頭抵在手背上，以示對新夫饒敬畏。

反觀趙純熙，腦子已經完全跟不上了。隻知道自己，乃至於整個侯府，都被關素貶得一文不值，然而爹爹和老夫人不但不發怒，竟又一次被哄了回去，且還激涕零，敬非常。，也太能會道了吧？

娘親，你可把我害苦了！趙純熙先是懊悔不迭，轉而想到：若是這人了宮，定能把皇上哄得團團轉，反娘親失去寵。如此，倒是娘親有遠見，將先一步弄來侯府。自己彈不住，難道就不能找個幫手？

頃，竟埋著頭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