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這一摔驚天地，四下都側目而來。

「……」杜康莫名地問，「陶校長，你這是……？」

陶方正手忙腳地想要爬起，嘗試了好幾次，還是李玉蓉的攙扶才得以功。他站直，臉上勉力維持著尷尬的笑容，汗水卻已經順著臉側滾落下。

在西上蹭了蹭手上的灰和汗，他氣弱地解釋：「地，地。」

「這可不行啊，連您都中了招，萬一摔著學生怎麼辦？」杜康道，「要加以改進。」

「改進改進，一定改進。」陶方正不住地點著頭，直到杜康的視線從自己上轉開，才松了口氣，同時一顆心卻又高高吊起。他咽了口唾沫，下意識轉頭，正對上李玉蓉同樣暗含驚懼的視線。

李玉蓉的手一直在後腰懟，陶方正拉了兩次，但越拉越急，猶豫片刻，還是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問：「杜書記，您和我們學校的林驚蟄同學……認識？」

杜康看到他滿頭的大汗，此時也意識到不對勁了，一想到剛才自己遙指時的詢問，陶方正居然回答說這邊是廁所。

廁所？確實是廁所，站在這都能聞到味兒了，可這還有那麼大的一個班級呢！裡頭足足五六十個學生！且不說把學生們安置在這種線不好還有異味的惡劣環境里學習有多不負責任，只陶方正剛才那明顯的瞞，他是想要直接抹消這個班級的存在嗎？

杜康原本今天多半是為林驚蟄而來，可此時果真找到了林驚蟄，心卻更沈了。

他不聲地看著陶方正，回答道：「是啊。」

還真認識！

陶方正雙手一哆嗦，轉頭看到林驚蟄那張同樣波瀾不驚的臉，簡直恨不能上前抓住對方的肩膀來回拼命搖晃——

你他媽認識杜康這種人，以前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說！！！

杜康的緒像一口深淵，陶方正費勁拉也沒能看出點什麼信息量來。他拼命回憶，從轉班到罷課，心中越發忐忑不安，他實在很擔憂林驚蟄私底下會不會已經告訴了杜康這件事，或者說告訴了多，是以什麼角度評價的。

林驚蟄接收到校長似哭非笑的視線，十分莫名，因為這群人的出現，五班原本想去吃午飯的同學們也都不走了。校長和李玉蓉可不常到五班這邊，這次帶了這一大幫陌生人過來，是又想搞什麼幺蛾子？大家得團結起來，一起面對。

林驚蟄心知這大概只是什麼視察活，一時半會結束不了，掃到班裡的孩子彷彿山雨來的警惕視線，他側頭朝鄧麥吩咐：「你讓大家都先去吃飯。」

鄧麥猶豫了一下，但林驚蟄朝他擺了擺手，他下意識還是聽從了。眼見這一場景，杜康心中劃了個重點，稍一咂，他越發篤定地認為林驚蟄來歷非凡。

找個機會得仔細查一查才好。他心中落下個日程。

林驚蟄一進食堂就噴了，媽呀。

一中的食堂是蓋在主教學樓後面的平房，打林驚蟄重生起，從未見過今天這麼乾淨。窗戶明亮，地面也不見油污，水泥地上還有未乾的水漬，不知道費了多大力氣才急突擊這樣。洗得乾乾淨淨的櫥窗里，菜足足有十多樣！大盆油汪汪紅嘟嘟的紅燒、整條的煎得金黃脆的小黃魚、碩的大、掛著糖漿的排骨……按照以往的菜相比較，簡直是國宴標準。

食堂里的學生們都震驚得走不路了，一中的食堂吃飯是不花錢的，因此平日里最標準的葷菜就是西紅柿炒蛋，並且就連這個菜也需要運氣才能打到。為此學生們反映了無數次，學校卻從來裝死，只說上頭的餐飲撥款就那麼多，學校經費有限，只能提供這個標準，不吃拉倒。

杜康哪裡知道其中的奧妙，他看到菜，非常滿意，點頭贊許：「不錯，孩子們正是長的時候，這樣吃很好，千萬不能節省，每天的材料，必須保證新鮮營養。我看，還可以再加一道骨頭湯。」

陶方正急忙點頭：「一定一定，我一定堅決貫徹落實。」

莫名被拉進隊伍里的林驚蟄心道：呵呵。

他琢磨著杜康到底是走過場還是真心的，對一中以往的況究竟知不知。

陶方正一邊點頭一邊從頭到尾注意著林驚蟄的臉，焦慮得心梗都快發作了。他覺得這簡直就是顆無法摘除的不定時炸彈，誰也不知道他會什麼時候引，因此引前的每分每秒都格外折磨。

再多的食對他而言此時也味同嚼蠟，陶方正焦灼不安，又忍不住在心中埋怨起已經嚇得躲到了接待隊伍的最尾端，生怕林驚蟄注意到自己的李玉蓉來。

杜康環視食堂，看著那些小仔兒一樣的黑的腦袋，十分欣，心道自己這趟來得還算是圓滿，母校也仍舊是他記憶中那個育人為先的母校。一中現任的這個校長雖能力上有些瑕疵，但大還是不錯的，至在學生們的吃喝問題上就很捨得。

他這麼想著，便婉拒了陶方正去食堂小包間用餐的邀請，隨意找了桌子坐下，又示意林驚蟄坐到自己的邊。

杜康沒去在意陶方正焦慮的臉，他在琢磨自己的事兒，他覺自己還是應該問問林驚蟄，方老那邊對那起古董調查案有什麼指示。

但總不能沒頭沒尾地開口，他措辭著便挑起話頭：「算算日子，一中高三的模考應該快了吧？」

對面的陶方正趕忙回答：「上周已經考過了。」

「哦？」杜康笑著看向林驚蟄，「驚蟄同學，你發揮得如何？高三可是人生的轉折點，有什麼學習上的困難，一定要立刻提出來。」

陶方正有心討好林驚蟄，當即開口誇獎：「杜書記，您有所不知，林驚蟄同學非常的用功刻苦，績也很優異，這次二模考試，他考了高三全年級第一，數學和化學兩門課都是滿分呢！」

林驚蟄停下夾菜的作，筷頭虛虛點著餐盤，支著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這麼厲害？」杜康點頭誇獎，琢磨了一下又覺得不對，「驚蟄同學，你這個績，為什麼沒有在重點班？」

這話一出，陶方正的臉立刻僵住了，林驚蟄收回目，夾了塊，不咸不淡地回答：「以前待過。」

杜康楞了一下：「以前？」

「唔。」林驚蟄把燉豬蹄里的薑片拉開，「後來轉了。」

杜康這就鬧不明白了：「為什麼轉班？」

林驚蟄被問得一笑，側目看了眼他：「這您得問我們陶校長啊。」

杜康一聽這話，神就嚴肅了起來，林驚蟄的意思，轉班的事分明不是他自願的。

他鋒利的目當即就釘在了陶方正的臉上：「怎麼回事？」

陶方正簡直恨死了李玉蓉，他強笑著解釋：「……主要，主要是林驚蟄同學他，當時的一模績有些發揮失常……」

「什麼？！」杜康哪能不明白裡頭的彎彎繞繞，他一聽就火了：「這不是胡鬧嗎？！」

隨同隊伍考察的另幾位員也坐不住了，紛紛開口：「是啊，高三正是學生最關鍵的時候，因為一次模擬考績下就隨意轉班，這實在是太把教育當兒戲了！」

「你們這麼做，有沒有考慮到孩子的心理？！」

「是是是。」陶方正連勉強的笑容都維持不住了，「是我的疏忽，我已經認識到這一錯誤了，正準備將林驚蟄同學調回原班級……」

林驚蟄平靜地打斷他：「這就不用了。」

陶方正啞然，林驚蟄朝杜康解釋道：「比起一班，我更喜歡五班的氛圍，我現在的班主任胡玉老師也很負責任。所以轉班就算了。不過比起轉班……」

林驚蟄輕描淡寫地扔出了一記驚天大雷：「比起轉班，我覺得是不是恢復五班的英語課程更加重要？」

杜康一時竟然沒聽明白，他看著林驚蟄說完話後慢悠悠吃飯的作，下意識重復：「恢復五班英語課程？」

等到下一秒，他猛然意識到了什麼：「你是說，你們五班現在沒有安排英語課程？」

林驚蟄照舊波瀾不驚地點頭：「以前有。」

以前有！以前有！以前有！

杜康簡直難以置信，二模都考完了，高三生即將迎來學習生涯中最為重要的高考，在這種關鍵時刻，一中校方竟然會不給學生安排英語課！？

他臉立刻嚴肅得嚇人，啪的一聲撂下筷子，桌上的其他考察團員也大為震驚，整張桌子只剩下林驚蟄一個人在細嚼慢嚥。

杜康邊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考察團員氣得手都發抖了，他指著陶方正問：「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陶方正嚇得大氣也不敢出，慌解釋道：「您聽我說，這是有原因的，五班的學生自己不願意上課，把之前的英語老師趕走了……」

他話音未落，旁邊一桌學生立刻坐不住了，鄧麥蹭的一聲站起來，大聲嚷嚷：「陶校長，你還講不講道理了，什麼我們自己不願意上課？您也要看看李老師上的是什麼課吧！除了自習和佈置作業之外，教過我們任何東西嗎？」

「胡說八道什麼！」陶方正面一厲，「趕坐下！」

「不！」杜康已經徹底吃不下東西了，他雙手撐在上，大馬金刀地一坐，「你讓他說。」

鄧麥瞥了眼林驚蟄，林驚蟄朝他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他當即有了底氣，半點不搭理陶方正的威脅的眼神，拉著同桌的幾個同學一起嚷嚷起來——

「每天一進教室，就坐在講臺旁邊冷嘲熱諷，說我們垃圾，說我們班主任沒用，說我們以後都是社會的渣滓，誰想要這種老師！」

「就是！就是！」

坐在桌尾的李玉蓉聽得都哆嗦起來，心中恨得不行，筷子，咬牙切齒，暗暗決定此事過後一定要狠狠教訓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學生。頭頂卻正在此時，傳來了一聲低沈威嚴的問話——

「你們以前的英語老師是誰？」

是誰？高三就只有一個英語老師，還能是誰。

眾人的目當即落在了同一個定點，杜康一見之下，氣得太都脹痛了起來。

他深吸了口氣，怒極反笑，和悅地詢問陶方正：「陶校長，這就是你向我介紹的，重點一班的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