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田大華覺自己整個人都在飛， 他從未指過林驚蟄能真的來。

打從接到電話起就不住激跳的心臟在這一刻頻率上升到了巔峰， 他握著林驚蟄的手幾下搖晃， 激得話都說不利落了，吭哧吭哧半天才猛然驚醒一般側開一步：「不說了不說了，機場里都是人， 不是說話的地方。林先生剛下飛機，實在是辛苦了，快快快， 我已經讓人準備好了酒店， 先回酒店休息。」

他真的是很隆重，連接機的車子都另找了一輛豪華版。九十年代初國的汽車品牌款式選擇不多， 他弄來的這一輛可以列金字塔的頂端了。

田大華親自幫林驚蟄關上車門，放好行李箱， 隨同而來的友人見他這樣殷切，忍不住手拉住他：「老田， 你沒有搞錯吧，摁著我們在機場等了兩個多小時，我當是等什麼大人呢， 就這？這小孩跟你什麼關係？犯得著麼……」

「閉！」田大華喝住他， 「你是不是傻，不該說的話說，小孩什麼小孩，一點眼力都沒有……」

走進田大華為自己安排的花園飯店頂級套房裡，林驚蟄踱步走到窗邊， 從拉開一半的玻璃後面俯瞰園景。

這是一家幾個月前新開的酒店，在後世同樣赫赫有名，林驚蟄大抵從這一路的待遇里到了田大華的誠意，他接過田大華匆忙泡好的茶水，讓滾燙的杯壁熨帖在手心上。

田大華笑著看他飲茶：「林先生這一走就是將近兩個月啊，好不容易回來申市，一定要讓我盡到地主之誼才行。我已經安排好了樓下飯店的粵菜廳，還有咱們申市最~著名的夜總會……」

「田總。」林驚蟄微笑道，「勞您多費心，飯肯定要吃，夜總會還是算了，我在燕市還有些事要辦，下次吧。」

「哎！」田大華哪裡敢有異議？立即答應下來。見林驚蟄看了會兒窗外又捧著茶杯老神在在地踱步到了沙發區，他心急如焚，大著膽子提了一句：「林先生，咱們那個票的事兒……」

「哦！」林驚蟄這才好似剛想起來似的，但他仍舊在沙發坐下，漫不經心地回答，「那個啊，不急，我人不是在這了？」

田大華在他對面坐下，不敢催促，只覺得屁下頭燒起了一把火，又有如針刺，攪得他坐立難安。每次面對林驚蟄時，他總有種面對幽深潭水的錯覺，亦或是一深淵，哪怕自己更加年長，但站在高朝下去，那種深不見底的恐懼反倒更讓人戰慄。

林驚蟄見他這樣，嘆了口氣，靠在沙發背上：「田總，你都已經下場了，這種心態可不行。」

田大華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意識到自己還是被看出了心思，有些訕訕：「林先生還是諒一下，畢竟您看現如今申市這個證券市場，那大盤走得，那是紅火一片啊！我晚一秒市，就比別人晚一秒賺錢。」

他這話說完，便見林驚蟄沒有搭腔，只是坐在對面深深地凝視自己，半晌後嘆了口氣，微微搖頭。

林驚蟄沒有為難田大華，只稍坐片刻，就隨同他去了證券公司。一路上田大華完全嚴正以待，任何事都親力親為，下車後還尤其警惕地掃視兩邊，確定沒有形跡可疑的人，才小心翼翼朝車端坐的林驚蟄道：「林總，外頭很安全，您下來吧。」

林驚蟄手上現持有時代科技十七萬，算是大戶了，時代科技現在的價是二十一塊多，因此他手上的票市值已經飆升到了三百五十多元。

最後商談的結果讓田大華喜出外，林驚蟄願意讓出五萬易給他。

現如今證券市場紅火得如日中天，易員幾乎沒經手過如此大宗的轉讓委託，他心中驚奇，但不等多看，就被心急如焚的田大華催促著辦手續去了。

就這麼會兒功夫，大盤的紅線還在一路飆升，只是此時的田大華心中已經不像前段時間那樣患得患失，林驚蟄這五萬票如同一記定心丸，深深地砸進了他的膛里。

在游已經啓許久之後，他終於還是拼命劃著小舟追趕上了這趟旅行。

著那毫不讓人覺得刺眼的鮮紅線條，田大華出了會兒神才猛然清醒回來，不敢怠慢地將注意力牽回林驚蟄上，見對方正在翻閱申市最新的財經雜誌，他氣息一下放輕了，這幾天激到有些糊塗的腦子也不免恢復了些許清明。

其實他心中仍有疑。

比如他實在是想不通，林驚蟄為什麼要轉讓這支如日中天的票，這可是一隻每一刻都在下金蛋的金母啊！

田大華毫不懷疑這個年輕人的眼力遠勝於自己，申市開市時，他能在整個市場謹慎的觀中如此自信地朝裡面投進籌碼，並在那之後坐收漁翁之利，對方的每一個決定必然都有著他的深意。

他當初買票，肯定是看好證券市場，現在拋售……

難不會有什麼變了？

想到這個，田大華當即出了一的冷汗。他不敢明問，躊躇良久，最後也只是小心翼翼地旁敲側擊：「林先生，您手上還剩下的十二萬，是不是我幫您找找……？」

林驚蟄抬起一隻手打斷了他的話：「不急，剩下的我還要先留著。」

他此言一出，田大華剛才持續了半天的胡思想立即便平復了許多，他急忙點頭，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還以為林先生這次來申市是專程為了拋售呢。我最近總在這混，也認識了幾個老闆，現在一難求，他們說不定會願意多出一些……」

林驚蟄一手拎著攤開的雜誌，歪著頭聽他說完，臉上出一個不大明顯的笑容。

「田總您多慮，我手上這些票肯定會拋，但不是現在。」

現在轉給田大華的五萬不過是為了套現，申市公司這邊了對方二十萬的註冊資金，三個月之肯定要拿出來還清。這代表林驚蟄在註銷公司之前，先得還清銀行那份為期六個月的貸款。

九三年之前，國的票市場都在高速發展階段，幾乎就沒有出現過熊市。雖然再過不久上頭應該會出手調控現如今申市一路空漲卻有易量的特殊行，但對證券市場，林驚蟄還是充滿看好的，只是為了還清那七十萬，才不得不忍痛割。

他朝因為被點破了心思臉變得有些尷尬的田大華微笑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田總，咱們雖然在商言商，可也要看說話，你說是吧？你想發財，我就帶帶你，至於別人，真就管不了那麼多了。」

田大華尷尬得簡直能不能從地里鑽進去：「林先生，您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

林驚蟄好脾氣地點了點頭：「我懂，我懂。」

此事過後，田大華再不敢說話了，他覺得自己在林驚蟄面前表現得得簡直就像一個無恥小人。因此隔天林驚蟄提出要去銀行把貸款還掉時，他心中雖然疑大盛，卻也不敢多問，只勸了一聲：「期限還有幾個月呢。」

林驚蟄歪在後座上靠著車窗小憩，渾上下散髮出慵懶的氣質，不不慢地說：「還是還了吧，我得把我那公司先註銷了。」

田大華一愣：「林先生，公司有什麼問題嗎？您這才開了幾個月怎麼就……？」

林驚蟄氣定神閒：「唉，失算了，當時沒想那麼多，現在發現申市還是離燕市太遠了點，來回辦公太不方便。」

田大華從後視鏡里朝後看，便見林驚蟄抬手了鼻梁，一臉的疲倦。

他一想也是，假如林驚蟄真常駐燕市的話，公司開在申市確實太過遙遠。這麼一琢磨，他心中又有點可樂，覺就像是看到了從不出差錯的聖人也乾了蠢事一樣。

他拍板道：「行，這事兒我肯定幫您辦好。」

林驚蟄幾乎沒在轉讓易里花任何額外的錢，手續費之類的費用全是田大華出的，易功之後，他賬面上便多了可以隨時用的一百零幾萬，因此還掉那五十萬的貸款完全不在話下。

五十萬貸款加上一些利息和提前還款的違約金，有田大華傾相助，業務辦理很快，趕在銀行上午下班時間之前就完了。

倆人又驅車去辦註銷公司的事兒，這年頭不像後世，公司註冊資金找個中介張著大隨口胡謅就行，裡頭實打實得趴著錢，若非如此林驚蟄完全不用大費周章繞那麼一圈。

稅務那邊的問題給了田大華，確認公司沒有留下債務問題後，事兒解決起來也簡單。這會兒創業，開公司的人多，倒閉的也不，每天接辦類似業務，工商對流程早已經輕車路了。

二十萬的資金鬆之後，原路退回給田大華，雙方兩清。

至此，林驚蟄已經無賬一輕，他用自己的兩萬塊錢，變出了市裡的那一堆價值兩百餘萬的票，以及手上隨時都能用的這五十多萬的流資金。

他是個什麼心不能對外人言道，離開銀行，坐進車里，他前傾，手肘膝，雙掌指尖撐著額頭，閉目長長地嘆了一聲。

「這一天來回跑得，您累了吧？」田大華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還在為剛才銀行裡沒推拒過林驚蟄的事不好意思，「林先生，您也真是的，照我說我之前收的那一萬塊手續費就該退給您，您跟我客氣什麼！」

林驚蟄沒有抬頭，保持原來的姿勢輕笑一聲，他看起來好像很疲憊了，手心傳出來的聲音卻一如既往的沈穩：「親兄弟明算賬，歸，業務歸業務，田總您手下可還養著那麼多等吃飯的人呢。」

對方這番做派，田大華不免有些，他重重地點頭，又見林驚蟄渾散髮著疲倦的氣息，一路回到酒店，車都開得格外小心平穩。

林驚蟄吃過飯後倒頭就睡，第二天再醒來，面對田大華的邀約，只說自己燕市還有事，不能再多留。

田大華不知道他背景，也怕耽誤他的事，聞言就急忙托人去機場訂了票，又跑前跑後，拎行李開車門的，親自送到機場。

一路車開得飛揚，田大華喜不自勝，今兒上午那支時代科技又一次飛漲，價直飆了將近一塊，林驚蟄才把他拉上這艘郵，他就賺了個盆滿鉢滿。

臨近安檢口，他心中翻湧著無限的激，壯志豪地朝林驚蟄拍脯：「林先生，我田某人記著您的，以後您有什麼事兒要辦，只管吩咐一聲，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林驚蟄同他握手，聞言只是微微一笑：「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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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上，林驚蟄一路在想，兩百多萬夠乾個什麼。

這筆數字放在後世，大概等於他幾年工資、一輛不錯的車，或者一套二三線城市的商品房。但放在眼下，這個燕市房價也不過千把塊錢的時代，二百多萬的購買力，遠遠超乎普通人的想象。

林驚蟄對自己的智商十分存疑，於他而言，讓這筆錢升值的最穩妥的辦法大概就是買房了，在幾個一線城市屯些房子，等到幾十年後房價飆升，就可以靠著這一切小富即安，吃喝不愁。

他靠著窗戶，靜靜地看著腳下的雲層，突破某一個臨界之後，雲層之上就是一無垠清澄澈的真正的天空。

真的就是這樣嗎？心中翻湧著濃濃的不甘，前世和今生的經歷織相錯，從腦海中飛速閃過，林驚蟄長嘆一聲，他發現重來一遍，自己仍舊對未來抱有不切實際的期許。

果然還是那個蠢貨。

正值酷暑，燕市的夏天十分磨人，林驚蟄回到寢室時，發現鄧麥正在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