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江予這人看起來玩世不恭、去留隨意，實際上心暗又錙銖必較。

　只是他的演技太好，大多數時候都能靠蠱人心的皮相和舌燦蓮花的話，將小肚腸的心思飾過去。他從不輕易在人前暴自己沒風度的一面，因此，也極有人了解他的本。

　但很早以前就認識江予的程若緒是個例外。

　對于男生今晚的行為，程若緒很容易理解。換做是，如果自己被人拿刀劃傷了，而害自己傷的人正舒舒服服地坐在電影院和別人看電影，心里也不會太樂意。

　車開了半路，江予說送程若緒回家，生堅持讓他先開車去公寓，完事后自己再打的回去。

　江予笑起來：“你這是借機套我家的地址啊？”

　若緒倒是一臉坦：“你說是就是吧。”

　若緒承認，自己是想多了解一點與江予有關的事。他現在住在哪里，和什麼人朋友，喜歡什麼樣的生，無聊的時候在做什麼。

　想，這大概是出于一種單純的、原始的好奇。

　江予的公寓落座在北嶼市均價最貴的小區。背靠北嶼市唯一的河流清瀾江，右邊是城市最繁華的商業區。公寓樓一共三十層，江予住在十七樓。

　房子是復式，一樓是客廳，視野開闊。從正前方的巨大落地窗去，可以看到清瀾江邊燈火通明的沿江風帶。

　屋的裝修是現代風。棕沙發上零星放著男生的服，茶幾上堆滿了薯片、餅干等垃圾食品。沙發的右邊是空的餐廳，再往里走是很被用到的廚房。客廳里，夸張的水晶吊燈從高聳的天花板垂落，給簡潔的風格帶來了不相稱的華麗。

　盡頭是通往二樓的樓梯，上面比一樓更寬敞。

　看到江予住的地方，若緒才漸漸回味過來一件事。也許這些年，江予過得很好，至比想象中要好。

　在屋掃視了一圈，最后，若緒在沙發角落里看見了自己那個裝滿復習資料的運書包，和男生的服堆疊在一起。

　記得上次問江予時，江予說書包已經被扔了。

　若緒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轉眼間，江予從冰箱里拿出了飲料。

　“牛和果，你要哪個？”

　若緒沒回答，視線仍落在不遠的書包上。突然問：“為什麼騙我？”

　江予不解。

　若緒朝沙發的另一頭示意：“給你的書包，你上次跟我說已經扔了。”

　江予一愣，隨即笑起來：“那不是為了敷衍你嗎。”

　直白又囂張的話讓程若緒一噎。

　看生憋氣的臉，江予心很舒暢——

　“怎麼，是不是有種，自取其辱的覺？”

　過去兩人也會斗。江予這人思維敏銳，眼犀利，又特別毒。若緒這種市最佳辯手級別的，在他面前也只有四占上風的把握。如果若緒真跟他生氣，隨便把他說的放在心上，早就被他氣死了。

　程若緒在江予家沒待多久，臨走時，江予堅持開車送若緒回去。按江予的說法，若緒一個生半路上出了什麼事，他也不了干系。送人回家并不是為了程若緒，而是為了他自己。

　結果，第二天刷手機時，若緒在朋友圈看見了江予凌晨三點發的狀態。

　“手應該是廢了。”

　下邊配了張圖，黑蒙蒙的背景里，只有發著紅的“急診”二字。若緒看不清照片，過了會兒，才發現定位是頭天去過的市中心醫院急診大樓。

　江予凌晨三點又去醫院這事，讓程若緒到不解。

　想了一會兒，若緒給江予發去微信：【朋友圈什麼意思，手怎麼了？】

　對面的人很快便回復過來。

　【昨天晚上出，又去了趟醫院。醫生說可能是開車的原因，傷口裂開了，現在左手完全不讓。】

　若緒看著江予回復的話，過了一會兒，問：【你現在在家嗎？】

　【有事？】

　【我過來找你。】

　***

　程若緒趕到江予公寓，按了按門鈴。幾秒后，有腳步聲由遠至近傳來。門被打開，出江予那張冷白的臉。男生看上去有些頹廢，眉眼淡漠得仿佛從中世紀走來的貴族吸鬼。

　領程若緒進屋后，江予順勢倒在了客廳的沙發上。原本堆滿的沙發被留出了一米多的空地，他靠著枕頭，型懶散地躺在上面。如果不是周圍凌堆砌的雜，單看男生不可一世的臉，頗有一種指點江山、唯我獨尊的覺。

　電視里在播放家庭倫理劇，想必他并沒有認真在看。

　頭天晚上喝過的果瓶還放在茶幾上，旁邊是早上某人吃完的盒裝泡面。

　若緒微微蹙起眉頭。

　“至于麼？”邋遢這樣。

　躺在沙發上的江予向。

　“不是還有右手嗎？” 如果不是知道前因后果，程若緒看到眼前的場景，差點懷疑江予是失去了自理能力。

　男生輕描淡寫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左撇子。”

　程若緒：“……”

　在沙發上坐下。江予告訴冰箱里有喝的，讓自己去拿。若緒應了一聲，沒。

　邊的人拿著遙控漫無目的地調了會兒臺，電視畫面快速跳轉著，時大時小的背景聲讓空間有種不真實的割裂。

　是程若緒先打破了沉默。

　“后來怎麼回事？”

　江予懶洋洋的：“我三點醒過來，被子發現上面了一塊，才知道又流了。”

　“流了很多嗎。”問話的時候，程若緒腦海里浮現的是頭天晚上在急診換藥室的場景。白的燈下，江予左手臂上刻了道很長的刀傷，看上去張牙舞爪的。

　明明只是一眼，卻牢牢地記下了那個畫面，抹都抹不掉。

　江予答道：“還好。”

　若緒似乎對這個簡單的回答不太滿意：“醫生是怎麼說的？”

　江予笑起來：“你要聽醫生的原話？”

　若緒點頭。

　江予思索了幾秒：“他說，差不多生兩次大姨媽的量吧。”

　“……”程若緒的角了，“那你可真是厲害了。”

　每次和江予見面，兩人都不能好好說話。江予這人天生會哄異，對生聲細氣，唯獨在程若緒這兒，懟人的刺耳的口無遮攔的句子，一點兒也沒挑地全部倒出來，完全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

　當然，程若緒也沒把這事放心上。就像江予以前說過的，不屬于他喜歡的、溫順的妹。

　坐了一會兒，若緒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已經接近下午兩點。問江予：“吃午飯了嗎？”

　“九點多吃過泡面。”

　“不？”

　“被你這麼一說好像有點。”江予向若緒看過來。

　“準備吃點什麼？”

　“不知道，這附近的外賣都吃吐了。要麼過會隨便煮點餃子。”江予說完，又想起來，“對了，冰箱里有蘋果，幫我洗一個？”

　雖然是疑問句，語氣卻理所當然的，仿佛若緒天生便是眼前這位爺的小丫鬟。

　若緒想了想，懶得跟他計較，起走向廚房，順手捎上了茶幾上殘留的垃圾。

　廚房比想象中干凈，大概是主人不做飯的緣故。除了洗手池里有三兩個沒洗的餐盤，其它地方挑不出病。若緒洗了個蘋果，又從冰箱里拿了瓶礦泉水。回到客廳后，將蘋果朝江予遞去：“洗過的。”

　江予右手接過蘋果，又道：“不切小塊嗎？”

　“……”

　若緒意識到，他似乎仗著手上的傷，開始蹬鼻子上臉起來了。剛想回敬幾句，手機突然響起來。

　屏幕上顯示是林稚打來的語音電話。

　接起來：“林稚，怎麼了？”

　江予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上的綜藝節目，聽見這名字時，往這邊看了一眼。

　“去廈門的事嗎。我和簡怡考試前約好的，酒店還沒定。你如果來的話，我們幾個可以湊兩個雙人間。”

　說到“雙人間”的時候，江予干脆放下遙控，右手墊在腦后，毫不掩飾地看著程若緒。

　他目深邃又銳利，看得人十分不自在。

　程若緒總覺有哪里怪怪的，索起，走進廚房聽電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