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化十年，六月飛雪。

溫宛穿著單薄裳坐在桌邊，緩緩把手向窗外。

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大周朝自開國以來地位最為顯赫，沒有之一的南侯府辦喜事，權臣蘇玄璟前來道賀。

賀禮，是滿門抄斬的聖旨。

一時間喜事變喪事，南侯府老侯爺溫及府中嫡系三十七口遭閉門誅殺，親朋無一倖免。

整個南侯府，流河……

雪花團團簇簇落在掌心，融化水掬在溫宛手裏，骨的涼。

夢境重現，四肢皆斷，滿是趴在地上，有一絕子狠狠扯拽長發，頭皮撕裂一樣的疼。

『姐姐恨我？"

怒！

『太子弒君奪權，蘇玄璟助紂為想要對南侯府不利，你為何不去傳信！"

未及子開口，房門驟啟。

已六月的大周皇城竟然下起了雪，艱難抬頭看到蘇玄璟提劍站在面前，眉目冷冽中著厭棄的慍涼。

子跪趴過去，淚落如雨，『姐姐一向待弦兒不薄，玄璟你縱是不能保姐姐萬全，可否留下姐姐一樣東西好讓弦兒時時繫念？"

『何？"

『一雙眼睛……"

水滴順著掌紋墜落，與紫檀窗欞撞擊發出滴水的聲音。

溫宛回神時聽到遠院門有人爭吵，片刻后丫鬟銀蝶從外面興高采烈跑進來，邊跑還邊嚷著。

「大姑娘，天大的喜事！」

銀蝶重在名字裏的『蝶"字，白，長相俏，頭上雖是慣常梳的雙髻，綁在髮髻上的綢子卻十分新鮮，著也比尋常丫鬟招搖。

墨園是整個南侯府最奢華的地方，花園錦簇，水榭游廊，哪怕老侯爺居住的錦堂都不似這般無一不備。

此時溫宛已回玉腕，低首垂眸，用帕子拭過掌間清水。..

「大姑娘！」

銀蝶氣吁吁繞過蜀綉孔雀藍羽的富貴屏風跑進屋裏，眼角眉梢皆是歡喜，「大姑娘可知這會兒誰在前庭？」

溫宛停下手裏作，一雙生得極的眼睛向銀蝶。

那雙眼當真極，彷彿是銀河裏閃爍不息的碎裂星辰，好看的讓人想一直盯著。

「是蘇公子！蘇公子當真來提親了！眼下正在前庭跟老侯爺求娶大姑娘！」銀蝶歡喜道，聲音里還帶著些喜不自持的哭腔。

窗外風雪漸急，雪花打著旋兒的從窗欞飄進來，落在桌上。

「銀蝶。」

溫宛眼睛生的亦毫不遜，此刻面卻是冷淡，「你剛剛那麼大聲，驚到本姑娘了。」

銀蝶茫然，驚詫，未及生出別的緒時溫宛忽然笑出聲，那笑容如新月生輝，又似春風拂面般讓人眼前一亮，「不過沒關係，誰讓本姑娘寵你呢。」

銀蝶狠狠吁出一口氣，雙手直拍脯，「大姑娘你可嚇壞奴婢了！」

「你看清了，真是蘇玄璟？」溫宛起，腳踩蓮步繞過藍羽屏風，緩步而行。

墨園雖大，可自正廳到院門也不過百步距離。

這一百步，溫宛卻走完了的一生。

蘇玄璟，你還是來了……

溫宛知道，那不是夢。

是真實發生過的事，發生在十二年後也就是宣化二十二年的大周皇城，南侯府滿門抄斬那日也是六月，天上也飄著雪。

重生到十二年前的溫宛一直在想，倘若當初蘇玄璟那一劍直接殺了。

那的恨，也會幹脆些。

然而沒有，蘇玄璟將關在一個地窖里，又將割斷舌頭的紫玉扔進來照顧。

那時已經瞎了，眼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那個曾經一哭二鬧三上吊追著趕著要嫁的年郎，終究剜掉了一雙眼睛。

紫玉跟銀蝶一樣，都是墨園的丫鬟，只是平日裏更喜歡銀蝶，以致於後來出嫁只將銀蝶帶到夫家，而將紫玉留在南侯府。

知道是紫玉的時候，發瘋一樣扭軀，哪怕斷肢扭曲，痛骨髓都不理，想要答案，想要知道南侯府的消息，哪怕一點點！

掌心傳來，忽然停下來。

紫玉用手指告訴一切……

整整三個月的時間，讓紫玉一遍一遍在掌心劃過一場場鮮淋漓的畫面，喜宴酒水有毒，面對鋒利刀劍南侯闔府上下無一人有還擊之力。

祖父與弟弟被刀砍死，二叔一家抱團被利箭刺蝟，還有的侄溫朵，剛剛滿月的孩子被蘇玄璟活活扔進水缸……

紫玉每劃一次，那恨便深骨髓一般在溫宛如奔騰的巖漿，灼燒過每一神經，終恨海，綿延不絕。

後來蘇玄璟當著的面，把紫玉的手指一一砸爛泥。

紫玉被拖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又過了些時日，蘇玄璟來到面前，丟下一句話。

『他終究，還是因你而死……"

那一年，皇城西市靖坊突生大火，火勢兇猛連燒幾座舊宅。

大火過後，人們在廢墟里尋出七副被燒焦的枯骨。

其中有一副枯骨，四肢皆斷……

砰－

溫宛撞到院門，額頭吃痛。

銀蝶忙不迭跑過來將扶穩，著急又心疼，「大姑娘小心！」

溫宛蹙眉以手額時，院門忽的被人從外面拉開。

一張乾淨稚氣的小臉兒赫然映眼簾，表十分張。

「好啊，又是你！凈天躁躁這回還傷了大姑娘，你是不是不想幹了？」銀蝶看向站在院門外面的丫鬟，翻過去兩個白眼，「還不站到一邊兒去！」

被銀蝶訓斥的丫鬟眼中惶恐，忙後退時卻被垮過門檻的溫宛拉住。

乾瘦糙的小手，手背上清晰可見凍瘡留下的暗紅痕跡。

就是這雙手，在掌心劃了一遍又一遍，陪度過最絕又悔恨的三個月，「紫玉，一起過來。」

銀蝶以為自己聽錯了，「大姑娘，還有裳沒洗……」

溫宛沒有理會銀蝶，轉行向前庭。

飛雪漫天淹沒前塵往事，卻將恨留在溫宛骨里。

永世，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