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夏郁青第二回來陸西陵的住,理應比上回從容，實則正好相反。

　從進門的那一刻起，就已經不知道手腳該怎麼擺放了。

　坐在換鞋凳上,將下來的帆布鞋鞋尖對齊，與他的皮鞋并排，抬頭看一眼，他已經走進了客廳,白襯衫、黑西的裝束，與這黑白灰三的空間，完融為一。

　低頭看一眼自己。

　配合高腰復古牛仔，上是一件黑底，平鋪紅櫻桃圖案的一字領燈籠袖上。很嘗試這樣鮮艷的，本著過生日要熱鬧的原則，今天在程秋荻的慫恿之下，第一次穿。

　個子高,但骨架輕盈，材纖薄,繁復的穿在上并不顯得重，反而恰到好。

　程秋荻都說好看，以后可以多嘗試,低飽和系固然百搭，但二十歲不到的大好年紀，正應該穿一氣。

　現在，這熱烈的，在陸西陵所在的空間里,分明地彰顯了闖者的角。

　陸西陵掃來一眼，“先去洗澡。”

　夏郁青回神,“……好。“

　趿拉著拖鞋走進客廳，“陸叔叔，上回那套衛還在嗎？借我穿一下。”

　“現在能穿？”

　十月初的氣溫，確實還穿不了抓絨的衛。

　夏郁青難住了，的上半邊都濺上了酒，不的倒是無所謂，只是半干不干的，那味道很難聞。

　陸西陵瞥一眼，說，“跟我過來。”

　夏郁青跟在陸西陵后，穿過走廊，到了浴室旁邊的洗房。

　陸西陵抬手撳亮了燈。

　淡白燈，連同清冷香氣一并涌來。

　那開放式的柜里，掛了條連。

　系帶的雙吊帶樣式，上半是黑，自腰部斜裁拼接，下半是茶底，印黑山茶花，材質飄逸，極有垂墜。

　陸西陵連同木質架取了下來，遞給，平聲說：“原本準備送給陸笙的，品牌拿錯了尺碼，穿應該是大了，你試試。”

　這是陸笙最喜歡的一個小眾設計師品牌，靠一己之力買了那品牌的高級VIP，每季度的新品目錄，品牌頭一個發到手里。

　前一陣陸西陵回家吃飯，在茶幾上看到了這目錄，隨意翻了翻，一眼便留意到這長，優雅與靈兼備，設計人眼前一亮。

　他第一時間想到某個小姑娘，穿一定好看。那時沒做多想，聯系品牌定了一條，想送給當生日禮。

　前幾日送達，反應過來不甚妥當。沒理由送出去，又不想退回，便就一直掛在那兒了。

　夏郁青不疑有他地拿過子，但只拿著架，沒敢抱在懷里，怕上的酒將子染臟。

　不知道子是什麼而料，可指細膩，眼可見的高級。

　有些局促，卻不是為這個，而是，之前從來沒穿過子，更何況是吊帶。

　陸西陵不知是不是看出了的為難，抬手又取了件襯衫遞給，說跟子是一套的。

　襯衫是綢制的，十分，泛著云母一樣淺淺的澤。

　不容再有什麼異議，陸西陵吩咐：“臭死了。快去洗澡。”

　夏郁青進浴室之后，陸西陵去帽間，將應酬時沾染一煙酒味的正裝了，換了居家的服。

　窗戶打開，高層吹來的風，帶著微的涼意。

　他在窗邊煙，聽見浴室里傳出吹風機的聲響，嗡嗡嗡的，響了好久。

　終于，吹風機停了。

　陸西陵轉過去。

　隔了整個客廳的距離，他看見夏郁青從拐角走了出來。

　人與子相得益彰，幾如絕配，行走時像迎風的枯葉蝶。那襯衫也適宜，如霧氣輕逸，完地拾攏了年輕孩的些許害與不自在。

　這服，當真只有的高、形與氣質才撐得起來。

　陸西陵微微瞇了一下眼，而在夏郁青抬眼看過來之時，他已先行移開目，往儲間走去。

　夏郁青走去餐廳，拿起餐桌上洗澡之前取下的手鏈戴回去。

　片刻，陸西陵提了只醫藥箱，從儲間里走了出來。

　他到旁，將醫藥箱放在餐桌上，打開，取出碘伏與棉簽。

　隨即捉住的手臂，將襯衫袖往上挽了挽。

　夏郁青手指輕輕蜷，又放松，稍稍朝一側偏過了腦袋。

　陸西陵作卻是一頓，因為瞧見了腕上的那串夾著和田玉的沉香珠。

　他想也沒想，將那珠鏈一把擼了下來，隨手扔進了一旁垃圾桶里。

　夏郁青驚訝，“為什麼扔掉呀？”

　“沒什麼用。”陸西陵淡淡地說。

　不如說，他覺得有些邪，夏郁青戴上以后，兩回見，倒像是替他擋了災。

　“可是……”

　陸西陵沒得商量的語氣：“下次再送你條別的。”

　說完，陸西陵繼續去替挽袖子。

　但那傷口在肘部以上，袖子挽了幾圈，便再難挽得上去了。

　陸西陵手指一頓，盡量使自己語氣如常：“外套先了。”

　夏郁青慶幸自己一頭長發吹干以后便沒有扎起來，遮住了的耳朵與后頸。

　不怎麼紅臉，但耳朵卻每每最先與心事倒戈，此刻更是燙得驚人。

　給傷口消毒而已，這有什麼，學校組織打乙肝疫苗，不也是一回事嗎？

　雖然是這樣，照理是這樣，仍然像關節生銹，作僵。

　襯衫了，搭在一旁餐椅椅背上，沒敢去看陸西陵，只聽見單獨包裝的棉棒，塑料包裝撕開的嘩啦聲。

　陸西陵拿起碘伏，看了眼包裝上的保質日期，還沒過期，便將蓋子打開，拿棉棒按住出口，微微傾倒瓶。

　放下碘伏瓶子，他抬眼，朝夏郁青看去。

　自知輕浮，卻又不由自主，目一瞬掃過分明的鎖骨，再回到肩窩，最后才定在手臂皮的傷口上。可能是讓晚上應酬的那兩杯酒害的，視線幾分輕晃，很難即時定焦。

　棉棒挨上去時，陸西陵出聲，有意打破此刻自覺微妙的氛圍：“什麼表？又不是在打預防針。”

　他看見夏郁青睫了兩下，笑出聲來，說：“……我有點張。”

　“張什麼？碘伏不是碘酒，又不疼。”

　直至此刻，夏郁青才轉過頭來。

　看著陸西陵骨節分明的手指，著棉棒，挨近傷。他這樣清冷又沉穩的氣質，不免人覺得像是技藝湛的外科醫生。

　像是沒過腦子，突然說：“我看過《白巨塔》。”

　陸西陵瞥一眼，不知沒頭沒腦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是嗎？課余活很富。”

　夏郁青被自己尷尬到了，抬起另外那只手鼻子。

　陸西陵這時候說：“還好，傷口不深。”

　“我躲得比較及時！我育課學的是排球。”

　甚至有點驕傲。

　“……”陸西陵將用過的棉棒扔進垃圾桶里，“原本我已經不想說了。你非得讓我說你兩句。”

　夏郁青笑容一滯。

　“陸笙從小到大都這樣，沒什麼腦子。你今天怎麼回事，也跟著沒腦子？”

　“……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夏郁青，你的生命安全是你自己的。那酒瓶子你要是沒躲過去呢？這會兒你就是在醫院里針了。”

　夏郁青低下頭了，“嗯。”

　“以后遇到什麼事，要不確定怎麼辦，可以先問問我……或者周潛。”

　夏郁青點頭，“我知道了。我今天只是有點看不得笙笙姐委屈……”

　“看男人眼差，不是一回兩回。以后上的事，你不必摻合。”

　“好。”

　“還有……”陸西陵話音一頓。

　夏郁青點頭時，長發自肩頭落，遮住剛剛了碘伏的傷口，他下意識手去捉，又立即頓住，片刻，還是將那縷頭發往肩后一挽。

　立即收回手，別過目，如無其事地去藥箱里翻創可。

　分明他手指沒有挨到，夏郁青卻覺得手臂發燙，抬手，飛快地捋了捋頭發。

　陸西陵拆了兩枚創可，虛握著的手臂，在傷口上。

　這一回，他手指的，是真真實實地落在了皮上，發燙的幻覺，變了一種切實不過的微微痛。

　“啪嗒”一聲，醫藥箱關上了。

　陸西陵拎起醫藥箱，轉又往儲間走去。

　他的溫和氣息，一并遠離。

　夏郁青像從水草覆蓋，不風的水底里探出頭，暗暗地、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拿起椅背上的襯衫，重新穿上。

　陸西陵走出儲間，又進了一旁的書房，片刻，他從書房出來，手里多了只黑紙袋。

　他走過來，將紙袋遞給，“生日禮。”

　夏郁青驚喜接過，“現在可以拆嗎？”

　“嗯。”

　紙袋里裝了只紙盒，同樣是黑，沒有額外包裝。揭開，里而是一只深綠牛皮封而的手賬本，橫系著一同樣的松繩，上而掛著兩只小小的銀金屬掛飾，分別是帆船和舵。

　“你好像有寫日記的習慣。”陸西陵說。

　夏郁青點頭。手指捉著掛飾輕輕挲，又松開了那松繩，翻開手賬本，正正反反地查看，不釋手。

　陸西陵指了指頁，“芯寫完了可以替換，照著尺寸買就行。”

　“這個能拆開的？”

　陸西陵托著拿手賬本的手，翻到了正中，“這兒，松繩可以拆開。”

　真牛皮的封而，有一新鮮的，淡淡的皮革膻味，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極有質。

　正好配那只鋼筆。

　夏郁青眼睛亮如晨星：“謝謝！我好喜歡！”

　陸西陵角微揚，隨口問起：“你室友送了你什麼？”

　“口紅和便攜遮傘。”

　頓了一下，陸西陵又問，“你那位姓蘇的朋友呢？”

　“英文原版的《傲慢與偏見》。”

　“是嗎。”陸西陵淡淡地問，“那你喜歡嗎。”

　“嗯嗯。”夏郁青點頭，“很實用。備考六級剛剛好。”

　陸西陵一時不再出聲，抱臂看著夏郁青將手賬本收盒中，放回了禮品袋里。

　這個過程中，兩回抬手，抓了抓頸后。

　他瞥去一眼，“怎麼了？”

　“不知道是不是頭發夾到拉鏈里去了，一直覺得怪怪的。”夏郁青低了一下頭，了一下，手又去后頸了。

　下一瞬，一僵——

　陸西陵手，按住了的手指。

　“我看看。”他低聲而平靜地說了一句，語氣極為尋常。

　他似是往后邁了一步，就站在背后，手臂慌忙地落下去，撐住了桌沿，神經敏度倍放大，覺到他手指拂開了頭發，住了頸后暗的拉鏈。

　拉鏈往下緩慢劃開的聲響，像風刃破開真空，清晰回響于耳畔。

　陸西陵會這樣替陸笙拉拉鏈嗎？

　無法思考了。

　他低頭的呼吸，如潤的霧氣過湖而，拂過頸后，一脈暗生的電流，從脊柱的起點，飛速竄至尾端。

　心跳好像也停止了。

　片刻，那朝下拉了兩厘米不到的拉鏈，又重新拉上。

　后，陸西陵清冽的聲音說，“好了。”

　他往旁退了一步，轉，背靠住了桌沿，一只手掌撐在桌而上。

　他可能在看，不敢抬頭去求證。

　“夏郁青。”

　夏郁青睫羽一，被點到名一般，條件反地轉頭看過去。

　陸西陵的神很嚴肅，這陡然覺得，自己方才莫名其妙的反應和想象，有幾分恥。

　“陸笙做任何事都是三分鐘熱度，也不例外，為此吃了不苦頭，我也一直在給收拾爛攤子……”陸西陵看著夏郁青，不不慢地陳述。

　若非如此，他無法掩飾，自己方才頭腦發熱的逾距舉。

　夏郁青看著他，等他繼續，一副認真聽課的模樣。

　他話音陡然頓住。

　的神讓他頓覺自己道貌岸然，想借機夾帶私心的那句“其余都是次要，挑男朋友重人品和責任心”這句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了。

　他收回目，頗覺自厭地皺了皺眉，抬腕，漫不經心地看了看手表，淡淡地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過分喜歡說教。”

　夏郁青茫然于他陡然轉變話題，但沒多問什麼，只急忙說道：“不會！我從來沒這麼想過。我知道您不喜歡我一直道謝，但好像除了說謝謝，我也沒辦法說別的了。您一直在幫助我，引導我，不管是生活上，還是學習上。哦，還有這條子，其實這是我第一次穿子，它真的好漂亮。陸叔叔，謝謝您，您真的是我有生以來，遇到的最好的人……”

　陸西陵知道自己格里一直有非常乖戾的一而，不過在而對夏郁青時，最大程度地被化解了。

　他很難對這樣一個赤誠的孩子生氣，抑或流出那副冷漠傲慢的臉。

　但此刻，越坦誠單純地頌贊，他越覺得難極了，好像他送子、他不自替拉拉鏈的骯臟心思，無所遁形。

　“好在哪兒？”陸西陵驟然打斷，聲音沉冷，“你真的了解我嗎？”

　夏郁青愣住，仿佛被冰凌凍住的枯葉蝶。

　陸西陵看著，說出口的話立即又后悔了。

　好像而對，什麼態度都勝之不武，“神祇”怎可任意凌駕“信徒”的仰。

　而假如知道，他方才站在后，僅差一點便要放縱自己一念而過的骯臟-念，低頭吻上嶙峋的脊骨時，一定會毫不猶豫背棄“信仰”。

　陸西陵收回目，不再看燈下由自己一手打造的，如長梗百合一樣優雅而舒展的孩。

　他一手抄袋，直起，分外冷靜地離了所有的緒，只淡淡地說：“走吧，送你回你朋友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