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肅寧伯家長子在廣云坊被斷了手的兒傳遍滿東京,老伯爺連開封府都沒去,下朝后直接去了書房面圣。
“陛下,臣是老來得子,臣就這麼一個兒子!如今他右掌斷了三指頭,你讓老臣可怎麼活啊!遠兒他還沒娶親呢!”
六旬的老伯爺哭的老淚縱橫,言辭懇切,就差給陛下下跪了。
德清帝微微咳了兩聲,試圖緩解尷尬。近兩年,來他這哭訴的臣子越來越多了。理由也是五花八門,醉酒被毆打的,斷手的,斷腳的。還不是一個個仗著自己紈绔世家子的份出去作威作福。
這風氣啊,委實不好!
念及此,德清帝漆黑的眼里并無多同憐憫,只淡淡道:“卿莫要傷心,朕會命開封府徹查此事,必不令郎白白了冤。”
老伯爺仍搭搭的,聲音斷斷續續:“那……那陛下……一定要……嚴查!老臣,真是沒臉活了!”
肅寧伯走后,德清帝喚來蘇監。
威嚴的聲音自案上落下:“昨兒廣云坊到底怎麼回事?”
蘇監一早便派人查了清楚,他看了眼窗牖,聲音低了些:“小伯爺喝完酒后出來便被黑人拖到了小巷,別人不知,可老奴確是能認得出,那步伐手法是東宮的人所為。想必,是太子殿下做的。”
“哦?”德清帝神奕的眼里冒出,冷笑了笑:“這便有意思了。他去打陳家的人作甚?”
蘇監答:“回陛下,聽說那日東宮設的宴上,陳公子意圖對長平侯家四不軌,但最后是被渝大人救下的,太子殿下許是覺得在他的地界兒出了事兒,面子上過不去。”
德清帝眸微斂,手里著一串佛珠,淡淡道:“恐怕,不止于此啊。”
阮家,仙姝妍,名京城。他在前朝也有所耳聞,長平侯生了個好兒,但卻不會養。眼下讓出來招搖撞市,必是禍水。
德清帝了眉心,半晌,看向蘇監:“告訴開封府,隨便找了人頂了,就此揭過。”
蘇監心領神會,陛下這是想保太子爺。也是,一個是伯爺的兒子,一個是天子的兒子。
怪就怪陳致遠倒霉,起了賊心,卻收不了場。
*
十一月七日,沈家差人往家下了帖子,逢著渝休沐,約在煙雨坊。
東京城東西南北四市,共二百六十間坊,其中若論詩作畫,賞景對月,當屬煙雨坊。那坊間開在湖心,來往須得乘船,詩作畫,喝酒品茶,逢上下雨,雨幕落在湖心,不勝收
沈霜約了禮部侍郎家的王薇和閨中友柳薔喝茶,母親管家權被奪了后脾氣時好時壞,有的時候把自己關在屋里一整天,有的時候拎著數落,這不對那不順心的,便只好日日往外跑。
王薇也是家中寵慣了的,對于沈霜的疾苦理解不上去,聽倦了這點子蒜皮的事兒,眼睛四看著,打發時間,這一看,就瞧見坊眾人的目都看向一。
也跟著了過去,只見一子裊裊走來,桃的襦,配著同短夾襖,如凝脂,白璧無瑕,致的眉眼纖細又溫婉,靜靜的站在樹下,仿佛墜落人間的神。
王薇紅微張,眼里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驚艷。
沈霜順著王薇的目看過去,眼里頓時涌了瞬嫉妒,隨后又克制的偏過頭,捻起一粒花生:“我這四妹妹呀真是不簡單。聽母親說,祖母給許了戶人家,恩伯家的公子。今日出門,想必是和大人在一起。”
柳薔看著阮菱遠去的背影,笑道:“霜兒,你也到了議親的年紀,怎麼不見你祖母給你尋人家,反倒是被你四妹妹搶了先?”
沈霜手指一滯,“嘁”了聲:“我那是不想議親,祖母也就是看可憐罷了。阮家落魄,我未來的夫君只會比家還出。”
柳薔捂低低的笑了:“不見得吧,大人是伯爵府的嫡子,科舉仕,年紀輕輕就是五品了,上限極高。何況又生的一副好相貌,翩翩君子。這樣的親事,便是配王薇,都足夠了。”
王薇滿腦子都是阮菱方才的妝容,還有發髻樣式,打算回去讓丫鬟也學著弄一個,冷不丁聽到打趣自己上,頓時瞪了瞪眼:“我才不嫁呢。”
說起了嫁人這檔子事兒,三個姑娘面皮薄,也似的,傳來陣陣低低笑聲。
笑夠了,沈霜慵懶的朝椅子后靠去,眼里無甚表,未來的夫君自有母親為籌謀,才不著急嫁人呢。反倒是柳薔,竟還笑話,父親的職好多年沒升了,也好意思,嘖嘖。
正想著,桌上的羽扇被風吹落了,路上不知是誰走的急,黑靴踩了一腳,漂亮潔白的鵝羽扇面上一下子就多了一個黑黢黢的腳印,十分惹眼。
這扇子用料名貴,買回來的時候花了十兩銀子,是素日喜的。
沈霜臉子頓時拉了下來,怒氣沖沖的抬起頭,這一抬頭就對上了一雙俊朗的眉眼。
那人眉修長,眼若晨星,鼻梁筆,整個面部廓刀削般分明,凌厲又朗。
睫眨了眨,那質問的怒氣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覺得有些干,一瞬說不出話來。
小顧將軍走的急沒看路,這會兒被發現了,眼里歉意道:“對不起啊,姑娘,在下冒犯了。”
聲音清脆如玉,一字一句撞進了沈霜的心里。
定定看著他,好長時間才覺察到不對,忙別開了視線,聲如蚊吶:“沒,沒事兒的,公子。”
旁的纮玉催促道:“快點,殿下這會兒已經在樓上了。”
“知道了,這就來。”
小顧將軍從懷里掏出幾錠銀子,扔懷里,匆匆道:“告辭。”
說著,兩道高大筆的影轉瞬離開,一下子就淹沒在人里。
人走了好久,沈霜還保持著方才的作,手攥著那幾顆銀錠子,瓣微微彎起,白的臉頰涌上一抹可疑的霞。
王薇拍了拍的肩膀:“喂,霜兒,想什麼呢!莫不是對方才那位藍公子了心?”
沈霜這才回神,手捂了捂發燙的臉,若無其事的去喝茶,敷衍道:“哪有?不過是個冒失鬼而已。”
話是說著,可那袖下的小手還是將那兩塊銀錠子塞進了荷包。
——
坊上二樓,渝早早的坐在梨花木小椅上,前的小幾上,剛沏的桂花茶滾燙,茶香四溢。
阮菱推門走了進來,清音留在屏風候著。
走到渝跟前,微微福了福子,溫聲道:“大人。”
渝的臉不大好,連阮菱進來都沒聽見,這會兒人到邊了他方才抬頭。
俏,眉眼嗔,怯怯的,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一顰一笑皆的不可方。
誠然,心打扮后的四姑娘一下子就看直了大人的眼。
他心底里涌上一子熱意,猛地站起來,齒有些磕絆:“四妹妹,坐,坐。”
兩人都沒注意,一旁的隔斷不知何時空了一塊,被一副山水圖蓋著,畫中的仙鶴眼睛正在著。
恒王聽著隔壁那句小心翼翼,藏著的聲音,眼睛都捋不直的笑:“哥,小嫂子太惹人惦記,你也不管管?”
裴瀾正喝著茶,聽到那句嫂子,著茶杯的指尖白了又白。
他眉眼未,放下茶杯,淡淡道:“找你來是正事,渾。”
“嘖嘖。”裴恒撇撇,他自是不信的,說什麼正事非要來這畫舫,偏偏隔壁還是阮家四姑娘和倒霉渝。
裴恒懶洋洋問:“找我什麼事兒?”
“金陵的鹽稅繳拖欠十分嚴重,私鹽泛濫,地方與商民互通,烏煙瘴氣,陛下震怒,肅令徹查。五日后,孤會起前往金陵。”
裴瀾話還沒說完,裴恒眉跳了跳:“作甚?我不去。”
裴瀾冷笑,睨向他的目夾雜一玩味:“金陵是你的封地,你不去?”
裴恒哼唧了兩聲,那不是還有一年才下放麼,金陵富庶,那地方太好,去了他怕他墮落。
“你心里打什麼主意,孤一清二楚,再有三個月,季家大姑娘就要出閣了,你是怕看不到出嫁吧。”
“哥,你……你這麼人心窩子不太好吧。”裴恒頓時耷拉個腦袋,像個被人奓的大狗,蔫蔫的。
裴瀾角微微勾起,不再言語,將目移向仙鶴的眼睛。
“大人,此番約你前來,菱兒便有話直說了。”
渝眼神暗了暗,手握,聲音低沉道:“你說。”
阮菱垂著睫,沒注意到渝的神,來時做足了心理建設,能否救母親就在今日了。
清了清嗓子,聲音略有些赧:“幾次相下來,大人并不討厭菱兒,想必你我二人的婚約是作數的。菱兒如今的境,大人也知,家母遭人冤枉,命垂危,若大人顧念誼,可否請您父親從中幫忙,徹查家母一案?”
說完,抬起頭,清澈的眼眸楚楚人,宛若天上的明珠,撥弄人的心弦。
單純澄明,夾雜著的憨和乞求。今日是用了心思的,阮菱自恃他應該不會拒絕的。
渝眼底復雜,薄張了又張,猶豫之淋漓盡致。
阮菱疑問:“大人可有難?”
一陣風刮過,窗牖被吹開,刮進來幾片金黃的銀杏葉,屋里頓時多了幾分瑟瑟的涼意。
渝啞著聲音開口:“四妹妹,恕渝做……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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