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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三月，乍暖還寒。

辰時飄來一場小雨，細細，斜斜的吹進廊下。

沈音音撐了一把油紙傘，從垂花門拐進了院子。

一素錦，微微抬眼看細的雨，瓷白的小臉，杏眼櫻，是骨子里流淌出來的。偏生眉眼間帶著易碎的，讓人覺著風雨若再大一點，便要攀折了這姑娘。

“阿姐，明日我們便能去見爹娘了嗎？”腳邊裹一個團子的沈沁拽住的袖，晃了晃。

三四歲的孩子對生死還沒有概念，只當父母去了遠方。

音音心里泛酸，手替妹妹裹了披風，牽著的手，幾步進了抄手游廊。

正房門口站了幾個婆子，正低眉順眼的候著，見了音音，俱是愣了一下，出幾分不易察覺的憐憫。

“張嬤嬤，姐姐可是起來了？”

音音淺笑盈盈，詢問了句，話音落了忽聽里面杯盞落地的叮咚聲。

接著便是表姐蘇幻氣急的聲音：“你竟要將音音姐妹倆打發了？一個姑娘家，還帶個孩子，出去了如何立足？又生的這樣的容貌，京中多紈绔惦記著，若失了庇護，你讓如何自？”

的表姐夫陳林的聲音便有些發虛：“阿幻，你也替我考慮一二。如今吏部缺出來個空職，多人盯著呢，按理講你夫君是最有資歷的那個，可如今家里住了兩個罪臣之后，難免被人抓住了做文章，我若失了這機會，還不知多久能出頭呢。”

音音腳步一頓，垂下眼，遮住了眸里的難堪，手便捂住了沈沁的小耳朵，不愿這小娃娃過早的懂得人冷暖。

原也是國公府嫡，只權利更迭，國公府在皇家雨腥風的奪權中站錯了隊，被新帝清算，抄家沒產，褫奪爵位，爹娘也在憂思驚懼中一病不起，沒幾天就去了，諾大的一個家便散了，只剩下們姐妹倆。

素日里爭著同國公府攀關系的族親們也都遠遠避開了，沒一個愿沾這倆災禍。幸好還有的幻表姐，愿意出溫熱的手，給了姐倆一個落腳地。

蘇幻生母早喪，是跟著姨母長大的，是以跟音音要好。況嫁的是個寒門進士，當初夫婿是了國公府提攜才進了吏部，陳家便不好說什麼。

“你.......你......你沒良心啊！”

蘇幻著嗓子罵了句，隔著錦簾低低傳來，接著便是一陣急咳。

音音心里跳了一下，因著表姐已是懷六甲，胎象一貫不穩，近來又染了風寒，子益發虛乏，擔心一氣之下了胎氣。

里面的陳林顯也是嚇到了，急忙道：“阿幻勿氣、勿氣，仔細子！咱不提這茬了好不好，都是我的不是。”

頓了頓，又補救道：“明日清明，我帶了們姐倆去寺里給姨父姨母點盞長明燈，可好？你子不好，就別出門了，你的那份心，為夫都替你盡了。”

接著又低低哄了幾句，里面的聲息才漸漸止了。

音音攥了妹妹的手，進也不是走也不是，正尷尬，忽見門簾響，一儒雅書生氣的陳林走了出來。

他看見門口的小姑娘，腳步頓住，一時也有些無話。

目落在這位妻妹的面上，饒是見慣了，仍是被驚艷了一瞬，忽而便想起昨日平昌侯府李二爺的話：“你那位妻妹，真真好，若是能親近一二，小爺保管給你拿到這吏部郎中。”

想起這兢兢業業盼了許多年，如今已是近在咫尺的機會，他心頭猛跳，竟有些熱激。

他不聲下雜的思緒，對著姐倆含笑欠，便大步往外走。

音音進了屋，只當未聞，溫言同表姐說起明日上香之事。又拿些坊間趣聞來同解悶，見姐姐終是開懷而笑，才起了。

第二日一早，陳林已備了馬車，親自護送姐倆去了近郊普仁寺。

遠遠便見寺門前戒備森嚴，已是清了路。

有引路的小沙彌將們一行引進了角門，有些歉意道：“施主莫怪，今日來了位大人，正同普濟大師談禪，正殿便了閑雜人等，可隨小僧來偏殿上一炷香。”

音音自是無話，去偏殿點了長明燈，跪在明滅的燈火里，輕輕垂下了潤的眼。

爹娘是帶罪之人，連個牌匾也無，現如今便是點長明燈都不能留姓名，不知如今在天上，可能看見兒來看他們了。

沈沁還裹著厚厚的棉披風，天真的看著上首慈悲的佛像，問阿姐：“爹娘看見這燈，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嗎？”

音音嗓子發，一時不知如何回了。

“音音，你大姐姐抄的經卷我忘在禪房里了，我帶著阿沁在此候一會，你取來我們燒了可好？”陳林邁進來，收了油紙傘，眼神有些躲閃，道了句。

此時外面又開始下雨，落在屋檐上，噼噼啪啪作響。

因著今日也未帶奴仆，音音不疑有他，當即起，往方才表姐夫休憩的禪房而去。

穿過回廊，普濟寺的后院深闊而寂靜，剛推開禪房的門，迎面撲來一陣暗香，讓音音輕輕皺了眉。

里里外外掃了一遍，也未見著陳林所說的經卷。

正出門尋個小沙彌問問，卻見門扉開合，閃進來一個黛藍常服的男子。

音音愣了一瞬，認得此人，一雙桃花眼，中等材，是平昌侯府上風流浪的李二爺，因著常年流連花叢，白凈的面上顯出些虛癥。

“可是來尋經卷的？”李勛手中拿了個小包袱，往前送了送，笑著問。

音音不同個外男在此糾纏，簡單道了個是，便要行禮來拿。

李勛瞧著那纖細白凈的腕子了過來，心里一，將錦緞包袱往后撤了撤，口吻輕佻：“不急，自打國公府出了事，在下真是好久沒見過姑娘了，不若今日坐下來喝杯水，若是有什麼困難，也可說給我聽，我能幫上的定當給姑娘出一份力。”

非親非故的，這話出格了些，音音品出些別的況味，忙道：“不勞煩李二爺，煩請將經卷還我。”

見他還是背著手，沒有毫歸還的意味，一雙眼黏在上，從上到下巡梭，便連經卷也不要了，抬腳便要往外走。

只一作才覺出，腳步虛浮，仿似踩在云上，一點力氣也無。

心里突突直跳，剛邁出幾步，卻被杵在門邊的李勛用肩頭一，又踉蹌著往后退，跌坐在榻邊，低低驚呼了一聲。

連出口的聲音都是糯無力的，，帶著勾人的尾音，讓李勛子都了。

他往前幾步，看著伏在榻上，桃花眼里是直白的：“音音，我曉得你那妹妹素有心疾，若今日你讓爺高興了，爺給你尋了宮里的醫來，保管治好。你說可好？”

音音子發熱，如墜云里霧里，指甲嵌進掌心，努力讓自己保持一清明。

見他還肯哄自己，猶豫了一瞬，出手，搖著男子的擺同他周旋：“爺，您這是什麼話？若今日便這樣不明不白，音音沒了清白，爺可肯給音音個名分？”

李勛見態度松，喜不自勝，又見泫然泣，眉頭輕蹙，帶著易碎的，生命仿佛都寄托在了自己上，不心神漾，沖之下便想要留在邊。

可又想到此乃是罪臣之后，斷然不能有牽扯，只適合把玩一二。只好忍著沖，含糊應了聲，便急不可耐要來抱。

他剛出手，卻見小姑娘面上盡失，期期艾艾：“二爺.....我.....我心口疼的.....”

說著已是額上沁出冷汗，一雙細白的手拽住前襟，疼彎了腰。

李勛瞧痛苦之，猛然頓住，早聽聞這國公府嫡是個風吹就倒的人兒，難道同那家妹一樣，也是個患有心疾的？

他呸了一聲，覺得自己真是了霉頭，這病懨懨的也無甚意趣，萬一鬧出人命來，到底不好收場。只現下心火難耐，又不好撒手。

正猶豫，忽而想起馬車上還有些許凌春散，這凌春散可緩解疼痛，雖不能治心疾，到底可以讓撐一撐，等自己弄完了，就隨去吧。

他如此想著，開了門便要喚小廝。

只那小廝為了避嫌，去了走廊盡頭，李勛也不好大聲呼喝，只得掩了門，過去吩咐。

音音瞧見他出了門，勉力爬起來，跌跌撞撞便往外跑。

李勛囑咐完，一回頭，便發現那抹的影正踉蹌著往廊外跑，他頓時反應過來，這是被騙了。

一時那些許憐惜也散了，倒是覺得看掙扎求饒也蠻有趣味，不由大步走近，冷眼看：“怎得，音音還想跑？只這后院已被爺打理了，旁人也進不來，你倒是能往哪里去？”

音音猛然轉頭，眼里的妥協溫順換了堅毅的決絕，看的李勛愣了一瞬。

外面的雨益發大了，云團扯絮一般，暗沉的。

在這唰唰雨聲中，忽而有踏踏的腳步聲，朝后院而來。

風雨中那一把赤紅羅傘，分外醒目。

李勛手里的瓷瓶哐當墜地，這赤紅羅傘，按照品級，當今也只有一人能用了。輔國公-江陳，現任攝政首輔。

他心里發慌，可轉而一想，此人亦正亦邪，也是踏著白骨走上來的，手中不知沾染了多污，手段之狠辣，令人聞之生畏。如今為攝政首輔，亦是忠并用，迅速讓新朝保持住了微妙的平衡，向來不管臣屬私事。想至此，他微微放下些心來。

“大人......”

音音也瞧見了那影，又瞧出李勛一副畏懼姿態，也猜這人定是來頭不凡，便急急出聲呼喊。

可因著中了藥，這聲音，倒似在招惹那人，讓倍覺恥，下意識咬住了，踉蹌著朝那雨幕中的影奔去。

只子一，卻被李勛攥住了腕子，腳下一頓，摔在了廊下。

“見過大人，家里侍妾同臣置氣呢，撈了您的清凈，真是罪該萬死”

陳勛點頭哈腰，說的異常誠懇。

那傘下拔的影并未有一刻停頓，只當未聞，連一個眼神也未施予。

后撐傘的于勁瞧了一眼廊下，也未言語，這種事，他們主子向來懶怠瞧一眼的，只可惜了那姑娘。

“嘶.....”李勛正專注的瞧那雨中人的反應，見他并不發話，懸著的心便放了下來，冷不防手上一痛，卻被那姑娘掙了去。

他有些訝然，這春風一度厲害的很，尋常姑娘用了，早了一灘泥，哼哼唧唧往他上蹭了，這沈音音倒是個能撐的。

音音腳發，一點也用不上力，下咬出了，踉蹌幾步，跌在污泥中，抬起臉看近在咫尺的那人，勉力克制住溢出口的音：“大人，民非是他的姬妾，本是來上香的，還請.......還請大人一把援手。”

江陳因著污水濺到了腳邊，幾不可見的皺了下眉，可聽見那聲音后，猛然頓住，微微瞇了瞇眼。

傘蓋往后撤了撤，出男子廓利落的臉，高鼻薄，目細長，目刀鋒一般，落在子上，待看清那張的臉后，背在后的手頃刻握了。

又來了，那渾冰冷的窒息，讓他頭痛裂，后背冒出冷汗來。

音音子發，冰涼的雨水落下來，總算讓些微好了些。看到那雙云紋鹿皮靴停了下來，心中一喜，急急抬起了頭，卻在到那目后，微微往后了一下。

那漆黑眸中目幽深，像是一匹充滿野的狼，立時要將吞進腹中。

定了定神，再去看，卻見那目已了去，面前這人換上了淡漠矜貴的神。

他腳尖朝轉了轉，輕勾了角，問：“你可認得我？”

看這人著用度，當是個大員，可如今新朝剛立，朝中已是換了一批，并不認得這新貴。

那人瞧困神，垂下頭，輕輕嗤笑了聲。

自然，自然不記得他，當年高高在上的小姑娘，怎會記得一個卑賤之人。

他瞧著衫浸，明明一污泥，卻依舊像是污泥里的清荷，秀而干凈，雖中了藥，可那雙眼，便是出來的□□都是純凈的味道，毫不俗。

是了，還是一如當年，站在雪地里，比那雪花還要純白幾分，純白的讓人想要弄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