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對自己的貌頗有自信的史大人腳步輕快地下了樓，對謝鈺歡喜道：“既然回京了，怎麼不家去？”

　馬冰的視線在這兩張面孔之間不斷游移，驚訝地發現竟頗有相似之。

　對方覺察到的注視，就問謝鈺，“這位姑娘……”

　雖衫簡樸，但明眸善睞落落大方，頗為討人喜歡。

　話未說完，謝鈺就朝元培一擺手，直接攆人，“你們先帶人回開封府。”

　元培對謝顯行了一禮，拉著馬冰走了。

　走出去老遠了，馬冰還忍不住回頭看，“那位大人是？”

　元培道：“清武侯謝顯，長公主的駙馬，我們大人的父親。”

　還是當年科舉乃至如今都赫赫有名的人狀元，被寧德長公主一眼相中，歡歡喜喜拉去做了駙馬。

　“哎？”馬冰驚訝。

　之前就猜測謝鈺必然出豪門世家，沒想到真相遠比想的更離譜。

　這類公子哥兒打從呱呱墜地之日起就注定了一生富貴榮華，他不去吃喝玩樂，怎的非要在開封府供職？

　元培看上去比更驚訝，“你來開封府也有一日了，怎的竟不知道？”

　馬冰回答得理直氣壯，“我為什麼一定要知道？”

　元培：“呃……”

　他竟想不出反駁的話。

　“史啊，”聯想到剛才的場面，馬冰好奇道，“就是整天跟皇上告狀的嗎？”

　元培：“……”

　你這是什麼說法？！

　不過若細細去想時，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兒。

　馬冰哇了聲，“那一定特別招人恨吧？”

　元培深以為然，“確實。”

　史監察百，甚至可以在關鍵時刻糾正皇帝的過失，說白了，做的就是得罪人的事。

　像剛才那種場面雖說不天天有，但大凡歷朝歷代出名的史，哪個月不到？

　京城多王侯貴胄，彼此盤錯節，牽一發而全，譬如史、開封府尹這類京就很容易為他人的眼中釘中刺，必要除之而后快，但凡基淺一點的，往往熬不到告老還鄉。

　所以這些位子上坐著的人也大多出豪門，對手才不敢妄。

　不過不敢，并不意味著他們什麼都不做。

　殺不得，傷不得，罵總罵得吧？

　還曾有人忍不住手打史呢！

　一回想起那些文臣之間唾沫橫飛互揭老底，偏又一個臟字都不帶的場面，元培就忍不住打哆嗦。

　真是文人殺人不用刀啊，只憑一張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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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久沒見兒子跟姑娘一同出，謝顯盯著馬冰離開的背影看了幾眼，“那位姑娘……你眼睛怎麼了？”

　其實謝鈺的眼睛已幾乎痊愈，僅眼角還剩一點點，若不湊近了仔細分辨，本看不出來。

　但父母就是這般神奇的存在，總能在第一時間發現孩子的變化。

　謝鈺含糊道：“不小心迷了下，沒事。”

　他不想謝顯繼續追問，手握劍柄看向樓上，“方才那人是誰？”

　活得不耐煩了麼？！

　見兒子這般維護自己，謝顯心中老懷大，豪萬丈地一揮手，“鼠輩而已，無需在意。”

　恨他的人多如過江之鯽，那小子算個屁！不過是自己參了他老子，崽子氣不過，過來逞匹夫之勇。

　罷了罷了，難得兒子回來，他倒不好繼續做惡人。

　嗯，明日上朝就參他個“教子無方，當街辱罵朝廷命，折辱長公主，藐視皇權”之罪吧！

　兒子有公務在不便耽擱，謝顯便人牽了馬來，爺倆并排往開封府去。

　“怎麼又有案子？”

　謝鈺嗯了聲，“死了個潑皮。”

　平心而論，一個潑皮而已，其實無關要，或許還會有不百姓拍手好。但既然在開封府的地面上出了命案，那就必須有個代。

　通往開封府的路名為玄武路，乃城四條主干道之一，街邊商鋪遍布，十分熱鬧。

　大祿隔日上朝，此時還不到巳時，便有許多休沐的員外出覓食，一路走來，謝顯不知跟多同僚打了招呼。

　“多事之秋啊！”謝顯搖頭，“徐茂才的案子我也聽說了，確實有些棘手，春日易上火，你記得多人泡幾碗清熱敗火的茶來吃。”

　徐茂才之子在文會上公然發狂，驚了圣駕，引來一眾人彈劾。又有聽到風聲的百姓前來揭發，說徐茂才默許其子在外橫行霸道侵占民田，但凡有想來開封府求告的，無一不被州衙的人堵在路上……當地百姓上天無路地無門，早已苦徐久矣。

　徐茂才的事倒好說，只要派出人去寧安州當地細細查訪也就是了，可開封府審了幾天，徐朗卻說不清五石散究竟是哪里來的，只道是在路上撿的。

　這話誰能信呢？

　如今五石散被，據說私底下已被炒到天價，誰會隨意丟棄？

　這話聽起來簡直比在國庫門口撿銀子還要荒唐。

　謝鈺點頭應了，又聽他話里有話，“多事之秋，難不還有別的案子？”

　食肆中人來人往，那烤胡餅的爐、蒸包子的屜、煮面的鍋就沒個清閑，前頭的剛端出去，后面又忙續上。

　天氣還有些冷，那些燒火烹飪的伙計卻都打了赤膊，熱汗將他們結實的涂抹得油亮亮，往來不郎都忍不住多瞧幾眼。

　氤氳的水汽翻滾著從食肆的門窗涌出，無聲而迅速地盤踞了半條街，遠遠去，恍如仙境。

　謝顯父子便從這仙境中走來，發梢角都染了淡淡煙火氣。

　謝顯甩袖揮去眼前水霧，“前幾日你不在京城不知道，梁州出了件駭人聽聞的怪事……”

　大約半年前，梁州一位故去的鄉紳被人挖墳掘墓，尸懸掛在城外大樹上，還掛了一道鮮書就的白幡，上書【背信棄義，豬狗不如】。

　當地府十分震驚，奈何查了近兩個月還是一無所獲，無奈之下層層上報，這才到了開封府。

　折子一上，滿朝嘩然，陛下當即下旨徹查。

　謝鈺驚訝道：“竟有此事？”

　謝顯點頭，“不錯。”

　那位鄉紳并非尋常百姓，生前曾至一地知府，是可以參加宮宴的品階。前些年告老還鄉，據說多行善事名很不錯，如今卻突遭此劫，眾朝臣無不駭然。

　若不查個水落石出，陛下的面，朝廷的面，員的面，又將置于何地？

　在開封府門口分別時，謝顯看著兒子道：“若公務繁忙，不家去也罷了，只千萬照顧好自己。回頭我人給你送些吃的糟鵝來，晚上就著吃杯玉沁酒，睡得香些。”

　謝鈺正暗自，卻見他著臉，以一副過來人的語氣快活道：“睡得香甜，不易滋生細紋。”

　謝鈺：“……”

　又聽謝顯不死心地來了句，“方才那姑娘……”

　謝鈺沒好氣道：“嫌犯！”

　謝顯點頭，“嫌犯也無嗯？嫌犯？！”

　開封府衙門眾多，占地頗廣，大致可分為中部和東西院群。其中西院群為通判、判等文日常起居辦公之場所，東院群則為以謝鈺為首的武所用，斜后方連著大牢。

　中軸線一溜兒乃審案、會客、存放卷宗文檔之用，兼有開封府自己的醫館藥房和伙房。

　霍平剛帶人抄了地下賭場回來，將一干人員都用麻繩綁了幾串，將個院子得滿滿當當。

　謝鈺略問了幾句，便去見涂爻去了。

　聽他說完詳，涂爻也有些意外，“照你這麼說，那位馬姑娘果然是個人才。”

　任如此人才流落民間，豈不可惜？

　謝鈺點頭，“是。”

　涂爻他坐下，將手邊一盤點心推過去，“你嬸母方才做了送來的，還熱著，嘗嘗。”

　謝鈺一瞧，正是嬸嬸拿手的三鮮餅和豆沙方糕，笑了笑，果然去銅盆里洗了一回手，這才坐下來吃。

　三鮮餅是以豬油的皮里裹了細、火和鮮蝦仁，烤制后外皮金黃脆，油汪汪的著亮，里卻是咸香怡人，而不膩。

　這點心是葷的，又只有嬰孩拳頭大小，兩口一個，不會弄臟服，辦公時用來墊最合適不過。

　而那豆沙方糕則是豆沙扣在糯米里，用模玲瓏可的方形，蒸后外皮出里面的彩，合著模的紋路，十分麗。

　方糕的味道淡雅卻醇厚，乍一吃，似乎說不出什麼過人之，但卻意外回味悠長，齒留香，人忍不住想一吃再吃。

　謝鈺慢慢吃了幾塊點心，又用了一碗八珍茶，就聽對面涂爻說：“我見你似有未盡之意，還有什麼話，盡管說來。”

　謝鈺也知道瞞不過他，略一沉，便道：“五石散的事，或許徐朗并未說謊。”

　涂爻亦是這樣想，不然不可能一點兒都審不出來。

　“你可有線索？”

　謝鈺拿過手巾，慢條斯理了指尖，“我懷疑一個人。”

　涂爻一怔，聞弦知意，“那位馬姑娘？”

　謝鈺道：“徐茂才是個迷，他的話不足信，但徐朗是個蠢貨，邊的人也無甚城府，又一早被隔開問話，不可能事先串供……”

　所以，他們說的應該是真的。

　徐朗在外跋扈，對著開封府卻沒堅持多久，兒不必用刑，就竹筒倒豆子似的代了個干凈。

　他曾在三年前吸食五石散，后被徐茂才發現，一怒之下打個半死不說，還尋由頭將暗中制作五石散的一家道觀剿滅，并順勢將道觀聚斂的錢財收私囊。

　沒了來路，又被狠狠管束一番的徐朗著實安分了兩年。

　可就在大約一個月前，他竟無意中撿到一包五石散！

　吸食過的人弄不到也就罷了，可一旦到，就會自回憶起曾經那種癲狂迷離飄飄仙的覺……

　“徐朗日常去皆有跡可循，最近并未接可疑之人，我之前曾問過徐茂才，這半年間，徐府里只來過馬冰一個生人。”

　徐朗復吸五石散不奇怪，徐府來了大夫不奇怪，但恰恰那大夫來了之后，徐朗“撿到”五石散，難道不值得細究麼？

　大夫，恰恰就是會制作五石散的人群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