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朱、王兩氏按照朱恪、王安二人的爵,分到了瑯玡城西一做“五里”的驛館,僅有五居,在狹窄道閭中,連車馬也停不下,更不消說住下仆從。為此王安發了好大的火,指責負責接引的臨淄國小吏安排不周。
小吏態度恭順,唯諾相應,在案上翻翻撿撿,又展開另一卷文書,給王安看:“公子,莫若將您與河西鄭氏驛所調換?他們就大一點,是七居的。不過要公子自行前往商議。”
河西鄭氏,乃是當今太后母族。小吏這一句話,不啻于一個釘子,不卑不將王安頂了回來。
王安面上一黑,奈何無可辯駁,與朱恪對視一眼,后者輕整袍袖,走上前去,遞上名刺:“我乃故章華長公主夫婿,煩勞通融,可有再稍大一點的居室?”
“原來是朱公,恕在下有眼不識泰山。”小吏雙手接過名刺,對他作了一揖,道:“并非在下有意為難,在下方才說的是實話,公若不信,可自己視簿。瑯玡地長不過千丈,山東諸王、世家,并西極、百夷、北地使節,朝賀者說千列、再加仆從,就是數萬之數。連河西鄭氏尚只得七居,公等鄰居者乃潁川龐氏、上郡梁氏,絕不墮辱公名。”
舉目一,瑯玡本不寬敞,此時更是肩接踵,車盈于道。
人雖多,卻若網在綱,有條不紊,抬眼看去,只見赤帽纓的軍列縱橫布列,巡于道上,抬首眺去,幾乎十步便設一高臺,上布披堅持銳的□□手。
二人觀察良久,意稍平,只得遣部分仆從將車至城外安頓。只留三五仆、以及朝賀的寶,居“五里”驛館中,等候朝拜。
王微與朱令月因為是獻給皇帝的待選之,份不同,在進城之際就同父兄的車列分開,由專門的侍牽引,蒼梧臺。
高廊四注,重坐曲閣。
瑯玡城中的熱鬧與喧囂,半點也浸不蒼梧臺。
駛過明門以后,耳邊就只剩下滾滾車轍聲,車中人悄挑帷幕,但見高聳復道,連天檐闋。
再一道門,車馬就停了,而后由宮人引,一人只許攜一笥,笥中所陳之唯有簪環,黛妝奩等,都要經過細細的查檢。
驗,遣回家仆,而后一人陪一宮婢、二監,抬笥而,分住蘄年殿后的宮室中。
王、朱二人到時,蘄年殿已住了十數位佳麗。
王微和朱令月在章華本地已是佼佼富家貴,金飲玉饌,遍綾羅,王氏族中諸議婚的都是高門子弟,王微的姐姐王韞素就嫁了桓氏武威將軍之子。
平素與各世行游宴飲,沒接各家貴、年郎,更何況王微小時候還曾經參加過章華長公主親自舉辦的、規格極高的宴會,深諳其中溫默惹喜之道。
是以王微故意作典雅清貴之裝,著并不怎麼顯眼,細看又有幾分別致。
心頗為自許,暗暗有些瞧不上朱令月的一味奢華張揚,自以為憑自己容貌與份,若自己愿意爭取,必有角逐之力,能一舉封為夫人。
然而到蘄年殿過了兩日,贈重金買通宮人,打聽之下,一顆心便驟然繃,砰砰直跳起來。
世家之或可相較一二,然而這番卻竟也有不諸王獻——
河東謝氏謝白真、乃豫章王王后的胞妹。
上黨夏氏夏朝歌、乃燕國丞相的兒。
淮安殷嬙,乃淮安王后與前夫生的兒,淮安王也若珍寶,又封為容樂縣主。
河西鄭氏鄭韶,雖非諸侯王,然而是今鄭太后的族,必得太后庇憐。
……
非一“藏龍臥虎”能盡道其勢!
每一個名字和后的背景一打聽,都是一道驚雷在耳畔炸響。
們每一個,背后站的都是一個封國。
王微心中不由得回想,當年坐擁章華國的長公主在時,的兒朱晏亭是何等金尊玉貴,是何等眾星捧月的景象。
這些出并不亞于當年朱晏亭的諸王貴,早經培養,各有所長,遠至上黨山河而來,尊至縣主納待選,躋世家中,虎踞龍盤,云集于小小一蘄年殿,可謂令人驚心魄。
王微目跳不已,覺兩相一襯,自己直如砂礫與明月,萬難與爭輝。
而自己出門之際,報必得之心,風而來,倘若就此淹埋,鎩羽而歸,必將貽笑族中姊妹!
不由得灰心不已,喪氣之際,與那宮人胡語怨道:“不是說太后有旨,特為分封世家,準許世家獻麼?為何會有這麼多諸王也攜來?”
宮人左右一顧,忙搖頭“這我等就不知了。”小聲叮囑:“貴人,這話出去可說不得,一說就得罪諸王,太后也不喜歡聽。”
王微額長思,暗自低喃:“莫非……莫非他們是為了皇后的位置來?”
宮人悄聲道:“這怕是竹籃打水,座已定了。”
王微中猛跳一下,視落面上,這宮人蒼梧臺中人,并非帝京攜來,滿目狐疑:“不可能,你安能知?”
宮人轉過頭,對著宮室南壁稍稍撐開一角的窗牖,與指遠西垂殿的方向。
若說羽殿是蒼梧臺的干地,高屋建瓴,西垂殿便是它的輔翼,二者相依偎,巋然立與蒼梧臺最高。
自蘄年殿,唯能看見樓闋簇擁之間,一片輝煌屋脊,若隔蓬山萬重。
宮人道;“那是我們大王修筑給皇后居住的西垂殿,據說,前兩天已有貴住。這里……”指蘄年殿“住了不下三十人,那里,只有一人。”問王微:“貴人還覺座未定否?”
王微不知怎麼,眼前突然浮現了在延桑縣與朱晏亭的匆匆一晤,只覺心下直,有些呼吸不過來,匆忙搖頭,屏去了這個荒謬絕倫的聯想,心喃喃:不可能是,如今母亡國散,早就出被皇帝拋棄的頹勢,就算瞞著所有人悄悄潛來瑯玡,也不過是垂死掙扎而已。
雖有王安“此必還有造化”的叮囑,然而自從王微在延桑見過朱晏亭,打心眼里不希如兄長說得那樣可以翻——覺得朱晏亭滿口端正堂皇,婉拒了自己冒險想幫忙喬裝送來的恩惠,之后反倒自己悄悄的來,顯得為人表里不一,可見為人虛偽。
“非容樂縣主?”又問。
“不是,陛下在宴上與淮安王明言‘非汝’。”
“非謝氏?”
“貴人不要再猜測了,如今,天下都在猜呢,猜來猜去,也都只能知道一個,非榮樂縣主。”
這麼一看,榮樂縣主倒有些可憐。
座的猜測如今人口耳相傳,猜來猜去,皇帝只有一句對淮安王說的“非汝”,輕描淡寫三個字,也將榮樂縣主殷嬙推上了風口浪尖。
皇后是誰不知道,但是眾人都知道,皇帝肯定不喜歡榮樂縣主了。
然而榮樂縣主才來蘄年殿沒有兩日,連皇帝的面都沒有見到,不可能是因為本人的緣故惹怒圣。
王微心念如電,忽然從云波詭譎的選后局勢中,琢磨到一位尊者博弈的蛛馬跡:太后一開始說是選封世家、諸王卻趁機紛紛獻,意圖逐鹿座、在這個當口,皇帝公開表示不納榮樂縣主為后。
皇帝的“非汝”三字絕非酒后玩笑這般簡單,他從一開始,就否定了此番待選佳麗中地位最尊貴的宗室。
這是……什麼樣的訊息?
一香甜的、馥郁的味道從香爐里溢出來,王微探,袖拂香煙,細嗅其間芳香。
方才黯如死灰的心,忽復燃起來,其中汩汩熱度,突突跳博于脈。
剎那間,適才得知諸貴份而自卑自憐的心境一掃而空,面微笑,揮手讓宮人退下,手撐在案上,臻首微垂,抵在案上。
王微居住的宮室不大,窗前放著一尊香爐,香爐以銅鑄,作并雙蓮,兩蓬蓮花相偎相依,背對著背,兩朵蓮蕊上裊裊生煙,互相對抗,互相融。
目視著兩道白煙,在其中,慢慢的,耐心的尋找糾纏中的間隙。
忽而,白煙之中閃了一閃,出現了朱令月葳蕤華的反綰蓮花髻——原來是朱令月不知什麼時候過來了,站在窗下,對著笑:“微姐姐,我能進來麼?”
王微目中一深,揚起,眼窩之中,滿滿漾出了極歡欣愉悅的笑:“傻站著干什麼,快進來罷。”
朱令月進得小心翼翼的。
自從上白沙渚向阿姊的婢求來這十分巧的反綰蓮花髻,回去以后自己和侍一起研究,分解青,以“髲”作假髻,慢慢研究還原,再日日嘗試,還原了七八。
如今每一日,都要比前一日更加整齊端雅。
這一日自己手,也梳得尤其好,頭發襯著金笄,青得要滴出水來。
愈顯得人比花,艷人——不得不說,朱恪生的俊雅不俗,兩個兒都國天香,朱晏亭又取其母之英華,端莊大方。而朱令月取其母的楚楚之態,艷若桃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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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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