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零年，一月。

　臘月里數九寒天，大清早的，天剛蒙蒙亮，杏花里胡同兒各個大院兒陸陸續續就傳來開門的聲音，這一大早兒啊，麻溜兒的功夫就熱鬧起來。

　不為別的，大清早，圖的就是個搶廁所。

　沒一會兒的功夫，巷子里公廁就排上了隊伍，有抄著袖子弓著腰跺腳尿急的，有端著便盆兒等著倒的。長長的一溜煙兒隊伍，人且多著呢。

　別看這公廁不小，可是架不住人多啊，整條杏花里胡同兒，可都是靠它。隊伍越來越長，胡同兒里四十四號院兒這個時候也出來一個長瓜臉兒的大娘，穿著灰花棉襖，神抖擻，端著便盆排上了隊伍。

　這一排上，就有人搭茬兒，排在前頭的小碎花棉襖圓臉大媽趕八卦的問：“趙桂花，你家三小子也結婚了，分家不？”

　這樣的話題，可是人人都興趣的，排隊的人都豎起了耳朵。

　長瓜臉兒大娘，也就是趙桂花面不改，說：“且還得跟老頭子琢磨琢磨呢，也不是小事兒。”

　話是這麼說，心里可是不想分家的，哪里有父母愿意分家的，趙桂花也不例外。但是這麼大庭廣眾的，也不一口就咬死了，留了些余地。

　這心里存著事兒，倒完了便盆兒一路回院子也有點走神兒，倒是沒留意腳下，剛到門口，踩在薄冰上踉蹌個刺溜兒，呱唧一屁墩兒坐在了地上，頭咣當嗑在了門口的柱子上——“啊！”

　“媽！”

　“老婆子！”

　大清早的，四合院兒里的家家戶戶都沖了出來，“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快快，把人抬進門……”

　“直接送醫院得了，抬屋里干什麼啊？”

　“這好端端怎麼還摔了，我就說天冷不能在院子里倒水……”

　“老婆子，老婆子……”

　……

　趙桂花迷迷糊糊的，覺到有人在自己，悉又陌生。

　這個聲音好悉啊，是老頭子來接了嗎？

　趙桂花聽到這個聲音，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就算是個死鬼，也想再見老頭子一眼，從他走了，就沒個知冷知熱說知心話的人了。趙桂花努力睜眼，這一睜眼，嚇了一跳。

　嚇！

　所有人都居高臨下彎腰盯著……“老頭子？你怎麼這麼年輕了？”

　莊家的當家人莊老蔫兒聽了這話，老臉一紅，這老婆子！

　他咳嗽一聲，說：“你說啥呢，孩子還都在呢。”

　再看老婆子盯著他不放，老臉更紅，說完了又想到老婆子腦殼子磕傷了，趕說：“你覺咋樣？要不要？我領你去醫院看看頭吧？”

　趙桂花似乎沒有聽到他說什麼，慢作一樣轉頭，看到了其他幾張面孔，無一例外，每張面孔都格外的年輕，看了一圈兒，似乎是反應不過來現在是個什麼況。

　莊老蔫兒趕說：“老大，你去推自行車，我送你媽去醫院看看。”

　正說著，就看趙桂花手照著他的胳膊用力一擰，厚厚的棉襖也沒有抵擋的剪刀手的兇殘，莊老蔫兒：“嗷！”

　他一下子了出來，不等追問，就聽趙桂花問：“疼嗎？”

　莊老蔫兒：“……”

　他抿抿，說：“咋不疼？”

　這老婆子，莫不是摔壞了腦子？

　他越發的著急，說：“我們趕去醫院……”

　趙桂花按住了他的手，搖頭說：“不用！”

　趙桂花擺擺手，讓大家讓開，自己坐了起來，這定睛一看，心緒多了幾分起伏，不過很快又平復下來。看著房間的擺設，再看著家里這大大小小擔心的眼神兒，深吸了一口氣，說：“我沒事兒。”

　雖然還不知道自己重生在哪一天，但是作為一個時髦的老太太，趙桂花也是看過穿越電視劇的，可以肯定自己這是穿越到自個兒還年輕的時候了。

　雖說現在兒子都娶媳婦兒了，也是被稱為趙大娘的人。但是四五十歲可不是還年輕麼，還沒活到自己人生的一半兒呢。

　“媽，你別瞎逞強啊，不行咱還是去醫院看看。反正我今天是婚假不上班的。”人群里站在前頭的高挑小伙子開了口。

　趙桂花抬頭看過去，視線落在他上，年輕的小伙子朝氣蓬的，濃眉大眼，英氣十足，這正是的小兒子。

　趙桂花三個孩子，兩兒一，這是老小兒。

　不過一聽這話，趙桂花就曉得這是哪一天了，這是小兒子結婚的第二天，他結婚一共就請了兩天假，再看小兒媳已經站在他邊了，就知道這是第二天了。

　這一天，確實摔倒磕到了頭，人倒是沒事兒，但是因為這是老三結婚第二天，不得心里犯嘀咕是不是這個小兒媳克。本來是跟自家老頭兒嘀咕，沒走心。但是卻不想被大兒媳聽了去，大兒媳是個碎子，傳到了院兒里，又傳到小兒媳的耳朵里。

　這個小兒媳是慣大的，哪里得了這個委屈，本來沒分家就是他們夫妻吃虧，還要被婆婆和大嫂講閑話，可不立時就鬧了起來。結婚沒幾天，他們家就引發了第一場“家庭戰爭”。

　趙桂花想到上輩子，了太，果斷的把上輩子的屁事兒扼殺在了搖籃里，說：“我啥事兒也沒有，你們不用心了。就是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把水潑在了咱家門口，害的我摔了一跤！”

　莊老蔫兒了角：“呃……”

　趙桂花一個眼刀過去：“咋！你干的？”

　莊老蔫兒瞬間喊冤：“這話怎麼說的，可不是我！這不是你自己昨晚倒的嗎？”

　趙桂花：“……”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自個兒罵自個兒可還行。

　幾個兒子兒媳都默默的假裝看別。

　其他過來幫忙的鄰居也笑了起來，趙桂花趕的開口：“多謝大家過來，都回吧，回吧回吧，我這邊沒啥事兒，多謝大家關心了。”

　眼瞅著趙桂花確實沒啥事兒，鄰居們也七八舌的：“行，那我也得回去做早飯，還得上班呢。”

　“我回去洗個服……”

　“我還得去一趟供銷社……”

　人七七八八的就散了，就只剩下了自家人。

　趙桂花毫不尷尬，假咳嗽一聲，分秒轉變話題：“你們都圍著我干什麼？不用做飯是吧？不吃了是吧？”

　大兒媳梁芬趕的說：“媽我去做飯，咱們今早做什麼？”

　雖然做飯這個事兒也是在做，但是慣常都是婆婆分派的糧食，定了額度才能做。可不是由著的。往常倒是都是大碴子粥，但是今個兒是小叔子新婚第二天，總不該如此的。

　這一問，趙桂花還沒反應過來，正要罵這個沒主見的吃什麼都要定奪，恍然想到這個時候好像還是掌家？這話噎在嗓子里，頓了一下，說：“時候也不早了，別做了，今個兒也是老三結婚第二天，買個炸果子吧。”

　這話一出，除了仿佛一直在走神兒的小兒媳，其他幾個人都震驚的看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趙桂花被幾個人盯著也不臉紅，大聲：“怎麼的？我就不能買個炸果子了？老大媳婦兒，你去買……”

　數一下人頭兒，說：“買八個油炸果子，再來八份豆腐腦，茶葉蛋也是一樣的。去吧。”

　雖然隔了幾十年的時，但是還是門路的打開屜拿了錢，說：“去吧。”

　梁芬可從沒見過節省的婆婆買早飯，嫁過來七年，這還是第一次出去買這個，出門都著幾分恍恍惚惚。一出門冷風一吹，一下子就清醒了，再看自己手里的錢，心里一下子就酸起來。

　看來老太太很喜歡老三媳婦兒啊，這都買上早點了，當年嫁過來的第二天，可沒有這個待遇。又想到自己現在的形，心下更是彷徨惶恐，多了幾分凄凄然，只覺得心里苦苦的。

　雖然難能吃到外面的早點，可是梁芬可沒得一分的快活，苦著一張臉。

　幾個正在院子里洗漱的鄰居互相使了一個眼，很是意味深長了。

　這時趙桂花也直白的很：“你們該干什麼就干什麼去，不用圍著我。”

　莊家兩個兒子都盯著親媽，問：“媽你真沒事兒？”總覺得，他媽今天有點怪怪的。

　趙桂花翻白眼：“你們怎麼還盼著我有事兒？沒事兒沒事兒，去去去。”

　莊家老大莊志遠點頭，說：“那我洗漱去。”

　老三莊志希也推了推媳婦兒的肩膀，說：“走吧。”

　他的新婚小媳婦兒明長長的睫微微，像是小木偶一樣跟著莊志希出門回了房間。

　莊老蔫兒還是有點不放心：“你真的不用去看看頭？”

　趙桂花：“不用，你把鏡子拿給我，我瞅瞅。”

　莊老蔫兒倒是聽話的，趙桂花直接端著鏡子端詳了一下自己，磕到頭沒有什麼大礙的，的臉年輕了很多很多，今年應該是四十六，家老頭子應該是四十八。

　真年輕啊！

　由衷的慨，端詳了一會兒，趙桂花這才回過神，這才看到老頭兒擔心的眼神兒，說：“咋？看啥？”

　莊老蔫兒小聲：“我看你好像磕壞了腦袋。”

　怪里怪氣的。

　趙桂花曉得他的意思，眼睛一瞪，說：“你怕我傻了？”

　莊老蔫兒一聽這大嗓門兒，瞬間安心，這麼兇，肯定沒事兒了。

　他說：“我曉得你好著的，你看你，可兇的。”

　他倒是又問：“你咋舍得買早飯了？”

　可別說大兒媳梁芬驚訝，作為枕邊人，莊老蔫兒也驚訝著呢。

　趙桂花：“孩子都結婚了，咱也了了一樁心事，該是稍微讓日子松利點。一頓早點吃不窮。”

　莊老蔫兒一想也是，點了點頭：“那倒也是，這老小兒媳婦兒進門，家里更寬裕了……”

　既然提起這個話題，趙桂花繃了下顎，開了口：“老蔫兒，我想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