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輕稚應了一聲，付思悅飛快幫纏好發髻，兩人便換上厚底棉靴，推門而出。

　剛一推開門，兩人便被窗外紛飛的鵝大雪迷了眼。

　沈輕稚看了一眼，低下頭要踏出房門，便看到們房門之前有一排即將融化的腳印。

　那腳印已經快糊得看不出來，必然是昨夜里留下的，早就雜不堪，看不出是來是去。

　沈輕稚面上淡然，心中卻微微一，立即就知道，昨夜里定是出了事，們二人都沒察覺。

　付思悅也瞧見了。

　但沒驚慌，只是看向沈輕稚，沈輕稚沖微微點了點頭。

　付思悅了一下手心，卻輕聲道：“不怕，且瞧瞧是什麼樣的事。”

　兩人一起趕去后殿明堂，剛一進去，就瞧見紅芹坐在主位上，正在擺弄手里的銅手爐。

　沈輕稚跟付思悅福了福，異口同聲道：“姑姑晨安。”

　紅芹也不說話，只慢條斯理盤玩手爐，邊眉目略有些冷淡的香枝便開口：“今早，我同香葉姐姐去開角房，發現前日采回來的梅花都掉了葉，花也歪歪斜斜，落了一地，地上還有點點水漬，顯然被人弄壞了。”

　香枝說的西角房，是前殿夾在茶水房和西側殿之間的無窗房，冬日里天冷，一般們每隔五日才去花園采摘新鮮花木回來，多是存放于此。

　原本這幾日沒什麼臣婦夫人宮，花木準備不準備的也無妨，但被人弄壞卻是不行。

　這說明儲秀宮里有人不懂規矩。

　香枝如此說著，面便更不好了。

　本就長得有些英氣，面容棱角分明，耷拉著眉眼的時候，看起來有些兇，膽子小的宮都很怕。

　不過，留在儲秀宮的這四個可沒一個膽子小，倒是同能說幾句話。

　香枝道：“這花是前日我領著茵茵采回來的，寒冬臘月里去一趟花園可是不易，花園里還有山水，刮起風來更是冰冷，險些沒凍病。”

　“現在兩瓶的花全敗了，弄得角房里七八糟，害得我同香葉姐姐收拾了兩刻才收拾干凈，這也就算了，我們發現有個牡丹凈瓶被磕壞一個角，瞧著也不能要了。”

　冬日里采花都是替，每去一次換兩人，因天冷，回來都要吃姜湯，現在看到自己的辛苦被人弄了一地，香枝自然很是不愉。

　再一個，有瓷瓶損壞，這個香枝和香葉肯定不能自己擔著，一定要尋個苦主出來才是。

　沈輕稚和付思悅都沒吭聲，現在兩人心里大約知道，這事恐怕要栽到們二人頭上了。

　宮里人太多，就這儲秀宮，便有一個姑姑、兩個大宮，四個一等宮、四個三等宮并六個雜役宮，四個雜役黃門。

　七七八八算下來總也有二十人，人多的地方，就會有是非。

　而且宮里的許多事，其實最終也說不清前因后果，大事看貴人們的意思，小事看姑姑們的意思，沒有什麼公平和對錯。

　大一級死人，上峰說的就是對的。

　沈輕稚能在浣局抗辯幾句，一是因不屬于浣局，宋亭不能直接管紅芹的人；二也是因為宋亭存了聽一聽們辯解的心，歸結底，還是在替紅芹看人；三也是因為也不能太獨斷專行，壞了口碑。

　當然，宮里也不能全憑心意辦事，無論事大事小，還是要過問幾句，聽聽辯解的。

　現在也要看紅芹的意思。

　果然，紅芹思忖片刻，問香枝：“你怎麼就肯定，此事是們二人之一所為？”

　也沒聽香枝絮叨這些有的沒的，直接便問了話。

　香枝掃了沈輕稚們一眼，便道：“昨日下午，是輕稚和思悅打掃的角房，因著天氣冷，們打掃完之后便自行離去，奴婢同香葉姐姐并未去查看，這是奴婢們的過錯。”

　昨日確實是沈輕稚跟付思悅打掃的角房，角房除了花，還存了常用的盤碗、香、屏風、地毯等，長時間不打掃容易積灰做舊。

　一般三等宮每三日打掃一次，洗掉家瓷上面的浮灰，現在沈輕稚們留在儲秀宮，跟付思悅與林盼和余茵茵替當值，昨日恰好到們二人。

　香枝說完，又補了一句：“西角房雖上了鎖，但因東西不算太名貴，鑰匙就掛在東廂房，平日里若是想進，也是能進的。”

　“昨日們兩人打掃完已經很晚，奴婢們沒有去檢查，今晨才發現出了事，鑰匙都能取用，自然不能隨意便認定是們所為，但是……

　“但是你們門口有腳印，說明昨日半夜里有人從你們房里出去，沿途一路便是去的西角房。”

　香枝這個說辭，其實哪里都是。

　然而無論怎麼看，沈輕稚兩人的嫌疑都最大，所有的證據都牽扯在們上，若是不定給們，那麼便要香枝自己罰。

　香枝自然是不肯的。

　沈輕稚聽完這麼一大段，心里大約有了底，只是事發突然，一個人要證明自己清白，實在太難了。

　自證清白這件事，沒做過的永遠都是百口莫辯。

　沈輕稚心中微微一嘆，儲秀宮最近風平浪靜，人人瞧著都很和睦，沒有人如同彭雨初那般當面鬧紅臉，沈輕稚便略放松下來。

　誰知道，們還是躲不過今日這一遭。

　但這事著實有些古怪。

　弄壞花草、摔破不算名貴的瓷瓶，實際上都不是多大的事，大約罰個月銀，也就能揭過，如此費盡心思栽贓給們，真的沒有這個必要。

　要麼就直接手讓們死無葬之地，要麼就別手，這麼磕磕絆絆撓似的，還不夠費勁。

　何必呢？

　沈輕稚心中評判一番，便有了計較。

　紅芹聽完了香枝的話，才扭過頭來看沈輕稚和付思悅。

　臉上很平靜，看不出來生氣，也瞧不出來不生氣，只是淡淡看了小宮們一眼，便道：“你們說說。”

　付思悅沒吭聲，已經很清晰地認識到，自己不如沈輕稚聰慧，此刻由來說，恐怕只能越說越壞。

　人貴有自知之明，不聰明，卻也不笨。

　沈輕稚不用看過來，便已經準備好了說辭：“姑姑，此事奴婢拿不出證據辯解自，未做過的事，又如何證明？”

　“此時不比浣局，畢竟是自己宮中，奴婢便未那麼謹慎，夜里同思悅睡得很，確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奴婢只能以自己同思悅的人品保證，我二人離開西角房的時候無論是牡丹凈瓶還是臘梅花枝都完好無損，一點都未損壞。”

　說到這里，便拉著付思悅一起跪下。

　“姑姑，未謹慎行事，請姐姐們回來審看差事，是奴婢的過錯，奴婢只認這一點。”

　有錯嗎？上說有，卻也沒有。

　大冷的天里，便是去請了，香枝怕也懶得去瞧上一瞧，只怕會說便就如此吧。

　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便是在這宮中，也不能整日里提心吊膽過日子。

　沈輕稚說得很清楚，就因為儲秀宮是自己的宮室，所以才失去幾分防備之心，這也是人之常。

　這一番話說下來，香枝的臉都好了些。

　沈輕稚看紅芹依舊面無表，猶豫片刻，還是道：“姑姑，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這不過是件蒜皮的小事，紅芹輕輕頷首，讓講。

　沈輕稚便輕聲開口：“姑姑，且不提證據為何，單看這件事本，奴婢們為何要去破壞花枝，破壞之后還大搖大擺踩著雪回臥房，實在沒有道理。”

　邏輯上都是不通的。

　但這一次，卻是香枝開了口。

　“若是你們弄壞了牡丹凈瓶，不敢人發現，才故意弄壞花枝，掩人耳目。”

　沈輕稚都要氣笑了。

　不過還是崩住了脾氣，好聲好氣道：“香枝姐姐，不說到底是誰做的這件事，單看事本，若是你弄壞了瓷香爐，會如何做？”

　沈輕稚輕聲細語的，聲音并不大，卻能人把的話聽進心里去。

　道：“你只會把壞了的東西藏起來，努力讓角房維持原狀，讓人看不出毫痕跡，這樣在以后被人發現了，也不知東西到底是何時壞的，想要追溯源，也積日已久無從查證，是也不是？”

　香枝張了張，眼睛里閃過一些迷茫，似乎已經被沈輕稚繞了進去。

　沈輕稚抿了抿，總覺得香枝今日有些奇怪。

　有些話，似乎不是自己說的，而是旁人說好了，依葫蘆畫皮，有樣學樣。

　此事，定另有蹊蹺。

　不說到底為何旁人要栽贓，也不提自己如何自證清白，只說這事很不合理，那邊足夠讓人深思。

　沈輕稚再度給紅芹行禮：“姑姑，加之罪，何患無辭，奴婢無法自證清白，卻也不能任人栽贓陷害，謝姑姑讓奴婢說辯解之言。”

　果然，說完，紅芹便把手爐放到一邊，輕輕笑了一聲。

　“小丫頭，口才不錯，竟還知道加之罪何患無辭。”

　沈輕稚低眉順眼，默不作聲。

　紅芹看了一眼滿臉迷的香枝，輕嘆一聲：“這也不過是件蒜皮的小事，那牡丹凈瓶不值什麼錢，近來又無夫人宮，花枝壞了也就壞了。”

　“不過……”

　話鋒一轉，還是道：“不過也不能不罰。”

　沈輕稚松了口氣，知道紅芹心里有了主意，便也不再多言，只跟付思悅一起給行禮：“奴婢謝姑姑開恩。”

　紅芹便道：“那凈瓶也就值幾兩銀子，那就罰你們一季月俸，且要頂風冒雪，再去采了花枝回來。”

　這已經是很輕的責罰了，沈輕稚徹底松了口氣，知道紅芹本就沒當回事。

　若不是香枝生氣過來鬧，連聽都懶得聽，直接讓如此罰便是了。

　沈輕稚已經明白紅芹的意思，便又行禮道：“姑姑，奴婢摳門，舍不得銀錢，便罰思悅的月俸，奴婢去做那采花人吧。”

　這麼一逗趣，紅芹難得笑了：“為錢不要命的臭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