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溯這句話說得十分突然, 路知宜看著他，腦中咣當宕機了幾秒后，馬上心虛地移開視線。

　心跳也跟著悄然加速。

　他為什麼會跟自己說這個。

　難道……

　被看出來了嗎？

　他是不是發現了自己的……

　“什麼早。”路知宜故作鎮定地在草稿紙上畫, 緩了緩，又小聲補充一句：“我沒有啊。”

　“沒有？”

　程溯輕輕的反問落在耳邊，帶一點氣聲, 像冒著泡兒的溫泉水，烘得路知宜臉發燙。

　筆尖還在胡畫, 頓了片刻, 心口莫名涌上作祟緒, 抬頭大著膽子問程溯：

　“那什麼時候才不算。”

　程溯沒聽明白：“什麼。”

　“什麼時候……才不算早。”

　程溯沒想到會這樣直白地問自己。

　他看著, 一張單純干凈的臉, 眼底卻藏著莫名的倔強，的也輕輕抿著, 像是在告訴自己的認真。

　程溯嗓子忽然干, 了, 卻是偏開頭不看，只說：“總之現在不可以。”

　路知宜不懂程溯這句話的意思。

　他總是這樣, 說話留余地, 讓自己無法琢磨。

　之前問那個送創可的神生也是說——“至現在還不是朋友”

　現在回答的問題又是這樣——“總之現在不可以”

　現在不可以, 多久后的未來才可以呢。

　他是真的沒聽懂自己話里的暗示，還是說他發現了什麼, 在以一個老師的份提醒自己？

　路知宜分辨不清, 也只能把所有心思暫時按下，微微落寞地點頭, “知道了。”

　程溯便又拿起筆, 指著剛剛那道題, “接著講。”

　“……哦。”

　深夜，低淡溫和的男聲落在耳邊，只是兩三分鐘的功夫，路知宜便又說服了自己。

　早就說過，遇見就已經很幸運，不該貪心想要更多，就比如這樣的晚上，他溫又耐心的陪伴早已勝過一切。

　應該激的。

　路知宜不側眸看他，看他說話時翕的薄，一點點沉溺在他的聲音里，心平和又安定。

　“又走神。”程溯突然用筆敲的頭。

　路知宜“哎呀”了聲，不好意思地頭發，頓了片刻，故意說：“疼。”

　程溯失笑，“我都沒用力。”

　“可就是疼。”

　“……”

　像個孩子似的，跟自己在撒。

　程溯心里莫名，沒忍住，手了的頭，“這樣呢。”

　路知宜抿起，眼睛彎出月牙般的弧度：“好了。”

　一笑，程溯便好像原諒了這個世界曾經給他的所有黑暗。

　他視線停在那本放在書桌右側的留言冊上，緩了緩，問路知宜：“有牛嗎。”

　“有。”路知宜站起來就要去拿，“還有果，咖啡，你想喝什麼？”

　“牛。”程溯手肘撐在桌面，輕輕點著額角，“熱一下。”

　路知宜沒多想，點點頭就去了廚房。

　程溯看到拉開了冰箱，又找來杯子，認真的要幫自己加熱。

　看著孩單純的背影，程溯輕牽角，視線再落回桌面，明黃臺燈，幾張凌的試卷，紙筆……

　幾樣最簡單的品，卻一點點拼湊溫暖的溫度。

　那些游走在怪陸離，灰暗晦里的生活竟好像越來越遠。可能就連程溯自己都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天，他安靜地坐在這里，耐心地給一個十七歲的姑娘講題。

　程溯把留言冊拿了過來，打開。

　里面都是普通的同學留言，偶爾有幾個語氣親昵的，喊知宜寶貝。

　翻著翻著，忽然出現了一句畫風有別于其他同學的話。

　【知宜姐姐，祝你以后找到一個大帥比做男朋友！結婚的時候別忘了請我哦！我可以做伴娘（自帶伴郎那種），哈哈哈哈哈哈，你！（PS：未來姐夫要是對你不好的話告訴我，我幫你揍他！）】

　程溯莫名就覺得這語氣悉，看了眼名字。

　果然——

　梁展展。

　程溯皺了皺眉，不知道這大小姐什麼時候認識的路知宜。

　還有這留的什麼七八糟的玩意兒，什麼男朋友，什麼結婚。

　天滿腦子裝著這些就罷了，寫個留言冊也要揍人。

　程溯無語地拿起桌上的筆，直接翻到最后一頁。

　他雖然不知道路知宜到底想要把這一頁留給誰，但不重要了。

　程溯也從沒想過自己會對這樣一個位置出現了可笑的占有，也許是知道和路知宜之間剩下的時間越來越，他到底還是不甘心的。

　所以，哪怕是未來大家重新回歸自己的生活，他還是卑劣地希自己能在的世界留下點什麼。

　哪怕只是寥寥幾行字。

　路知宜抱著熱好的牛出來時，程溯卻把杯子反遞給了。

　“把牛喝了，早點睡。”

　路知宜還沒反應過來，程溯已經走出去關上了門。

　有些懵，心想自己的“計劃”都還來得及沒口，剛剛鋪墊的那些氣氛也還沒派上用場，他怎麼就走了。

　路知宜有些郁悶，把牛放到桌上，剛想去收拾那些試卷，卻發現自己的留言冊不知什麼時候從右側書堆擺到了桌子中央。

　愣了幾秒，忽地又冒出幾分不確定的幻想。

　難道……

　路知宜馬上打開留言冊，想也不想就翻到最后一頁。

　當看到頁面有了字跡時，第一眼是不敢相信的。

　路知宜甚至馬上用手又去翻了翻，確定真的是最后一頁后，才按住悸讓視線繼續往下看。

　“Dream what you want to dream，

　go where you want to go，

　be what you want to be，

　——畢業快樂，路知宜。”

　署名是程……？

　他的簽名是那種隨意又流暢的草書，第二個字只能依稀辨認出三點水的偏旁。

　但路知宜聽楚妍說過他的名字，瀾。

　看偏旁，大概便是波瀾的瀾了。

　以前認錯了姓，現在總不會再認錯字。

　所以他剛剛支開自己，就是想寫這個嗎？

　路知宜抿出笑容。

　“——做你想做的夢，去你想去的地方，為你想為的人。”

　在口中反復念讀著這幾句話，路知宜終于心滿意足。也是這時才意識到，和程溯之間應該是有默契和應的。

　想讓他做的事，未等開口，他已經提前做好。

　只是，他懂自己的言又止，是不是也懂自己的言外之意呢。

　這本留言冊，路知宜如珍至寶。

　-

　時間便在這樣的安寧中飛速流逝，學校教室的電子時鐘上每天都在對高考進行倒計時。

　到今天，距離高考還有22天。

　最后一個月，真正的學習任務已經沒那麼多，所有同學都開始調整心態，將繃的弦慢慢放松，用最健康的狀態去迎接考試。

　周珩那邊經過天臺警告后似乎有所收斂，沒有再找過路知宜的麻煩。程溯也重新回到了名臻上班，雖然晝伏夜出，卻總能將時間巧妙安排，每天接送路知宜。

　至在高考結束前，他不敢懈怠半分。畢竟周珩那邊暫時的平靜是不是假象，誰也不知道。

　這天清晨，兩人照常在樓下面。

　路知宜穿著夏季校服，白短袖襯衫，紅條紋領帶，長發半攏馬尾披在后。

　朝程溯笑了笑，“我這樣穿好看嗎？”

　好看自然是好看的。

　程溯只是有些晃神，一瞬想到當初演講視頻里的路知宜，著一口流利的英語，青春肆意，意氣風發。

　原本就像一道不可及的，只是偏移了軌道，不小心落他的世界。

　程溯點了點頭，輕輕問：“是今天有活嗎。”

　“今天要跟同學拍大頭照。”路知宜抿笑，“其實前幾天同學們就都在互相留影紀念了。”

　程溯嗯了聲。

　走到梧桐樹下，路知宜忽然停下來看著程溯，“我們能不能也拍一張合影？”

　程溯微怔，“我們？”

　“嗯。”路知宜拿出手機，試探地問：“可以嗎。”

　程溯其實不想讓自己在的世界留下太多東西，那一頁祝福就已經夠了，可眼下看著路知宜期盼的眼神，他又說不出拒絕的話。

　他沒有辦法對說不。

　“好。”

　得到應允的路知宜明顯很開心，馬上請來路人幫忙，“幫我們拍張照好嗎，謝謝。”

　路知宜之所以選擇在這顆梧桐樹下拍，因為這是程溯最初與約定的地方，站在這里像是一道不會失約的承諾，他還會陪著自己，會一直在邊。

　“靠近一點，笑一下，三，二，一！”

　咔嚓。

　畫面定格——

　樹葉被風吹得輕晃，溫，他眼里全是的影子，熱烈明亮。

　路知宜不知道的是，就在開心地和程溯拍照時，不遠的一輛車里，秦霄南正死死地看著他們。

　旁邊的發小朋友好奇問：“這就是追路知宜的那個男生？顧什麼來著，怎麼看著不像學生？”

　秦霄南冷笑一聲，“故作引注意吧。”

　“可這兩人看起來好像在談誒，你被綠得明明白白，這也能忍？”

　秦霄南一言不發，死死看著路知宜。

　他的確不能忍。

　其實秦霄南也說不清自己對路知宜是什麼覺，最初聽到家人給自己安排聯姻時他是拒絕的，什麼年代了還來這一套，所以第一次和路知宜見面，他對冷嘲熱諷，不屑一顧。

　可后來，他看到了的演講視頻，看到在臺上自信溫的笑。

　再后來，邊的朋友都開始羨慕起了他，有那麼漂亮的學霸準友。

　秦霄南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了微妙的轉變，可當他放下架子對出服時，卻不看自己一眼。

　高傲如秦霄南，在得不到回應后也棄之不理過。

　然而心里的苗頭卻日復一日莫名瘋漲，尤其是在父母口中聽說了更多路知宜的事后，說不清是年輕狂的征服還是真的喜歡，總之，秦霄南鐵了心要把拉回自己邊。

　“別氣了，”朋友安秦霄南，“我城東認識朋友，要不找幾個來警告警告他，這種人你別看他戴個眼鏡文質彬彬的，見到那種混子就知道怕了。”

　秦霄南還是沒說話，頓了頓，跟司機說：“開過去。”

　那邊，路知宜還在看剛剛拍的照片，大概是第一次和程溯合影，有些拘謹，笑得都不太自然。

　路知宜懊惱地說：“這張沒表，這張看其他地方了，這張手擋住了……”

　聽孩小聲嘀咕，程溯想笑，“不滿意就再拍。”

　路知宜眼里一亮，抿抿，“可以嗎？”

　程溯點頭。

　路知宜忙四下去尋路人，卻不想，一輛車忽然停在了和程溯的面前。

　門開，秦霄南從車里走出來。

　路知宜愣住，“怎麼是你。”

　“怎麼不能是我。”秦霄南站定，話是沖著路知宜說的，視線卻一直落在程溯上，充滿敵意。

　“路知宜，有些事我也許應該提前告訴你，免得你還這麼不清醒。”

　路知宜皺眉：“什麼事？”

　“我爸和你爸已經定了7月20號我們訂婚。”秦霄南語氣平靜，卻步步，“所以，像剛剛那樣的畫面，是不是不太合適。”

　“……”路知宜震驚地睜大眼睛，“訂婚？”

　本沒聽路弘提過這件事。

　“7月訂婚，8月飛墨爾本，怎麼，很意外嗎。”

　路知宜腦中一片空白，不敢相信路弘給自己安排了這些，而竟然全不知。

　“所以路知宜，”秦霄南往前走了兩步，指著自己后，“過來。”

　“……不。”太多信息涌來，路知宜思緒一片，只憑著本能往后退，躲到程溯后。

　秦霄南看笑了。

　他醋意沖到了極致，冷眼看著程溯，一字一頓地說：“讓開。”

　說實話，程溯是真的不屑和這麼一個小爺計較。

　可這一刻，秦霄南的份已經不單純只是一個十八歲的爺。他拿著父母定下的婚約強地說出這兩個字，看似只是要程溯讓開，可程溯很清楚他想要表達的意思。

　讓開，是威脅，是退出，是同意放開路知宜的手。

　曾經設想過無數面離開的畫面，可直到這一刻程溯才發現，原來自己并不能完準地預估一切。

　他以為自己足夠理智，以為自己不過是借著一束貪了這世界的片刻溫暖，要收回便收回。可當真的有人要他歸還，當爭奪的選項打開，他的野心也瞬間吞噬了那些溫和的偽裝。

　關于路知宜，他的世界本沒有plan B。

　“如果我不讓呢。”他平靜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