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混著泥沙的臟雨灌下來，連姜崢的視線都被染臟。森森黑暗的雨幕掩了他充滿懨然的面頰。

　本就不算平整的地面被雨水砸得坑坑洼洼，趟著雨水前行，臟兮兮的雨泥淹姜崢干凈整潔的袍前擺。

　他瞇著眼睛，著不遠，涼棚的影子在暗的雨幕里約約。

　那路邊的涼棚，原本是一個茶水攤。不過早就已經廢棄，里面橫七豎八地躺了三四條長凳，破舊不堪。縱使有草棚頂，因四周無所遮，倒也不像個能避雨的地方。

　姜崢抱著俞嫣走進涼棚，掃一眼涼棚里地面的雨水，才將俞嫣放在涼棚中央。涼棚里，只有這麼一小塊地方沒有積水。

　雙足終于落了地，俞嫣趕忙將攀在姜崢肩上的手回來，下意識地整理了下了的衫，然后打量起周圍。

　蘇嬤嬤和石綠手拽著手，逆著風雨，落后幾步才走過來。們手里的傘早已被吹壞，在了路上。蘇嬤嬤護在懷里的裳也得差不多了。還是將這件披風抖落開，披在俞嫣的肩上。

　“這雨太嚇人了……”石綠一邊擰著袖子上的水，一邊說。

　蘇嬤嬤蹲在俞嫣的面前，給俞嫣擰著子上的雨水，沒接話。石綠只胡擰了擰裳上的水，便立馬過來幫忙給俞嫣整理。

　今日穿的這條紅子用料多，的料積水也多。

　俞嫣垂著眼睛，瞧著被糟蹋得不樣子的子，心里有點惋惜。又抬起眼睛，向姜崢。

　他就站在距離不遠的地方，略低著頭，將視線落在地面上的一小汪積水中。天晦暗，將他的面容也襯得讓人看不清。忽然一道驚雷響起，相伴的閃電將漆黑劈開一瞬的晝亮，照亮了姜崢的面容。

　蒼白，漠然。

　“青序？”俞嫣開口喚他。

　姜崢抬眼過來，俞嫣看見一張面無表的臉。他平日里總是溫潤笑著，他不笑的面容，讓俞嫣覺得好陌生，甚至有一點可怕。

　姜崢眉宇間的冷然很快不見，他著俞嫣的眼睛，重新微笑起來。他用一慣溫的語調說：“別擔心，這雷雨不會一直下。家里也會有人來接。”

　俞嫣也不知道說什麼，只好對他慢慢翹起角，笑了笑。

　那邊的車夫費力地將馬車拉到路邊，拴在路邊一棵上了年紀的垂柳干上。馬匹的嘶鳴聲，時不時在雷聲的間歇中響起。

　等雨停，也等姜家的人來接的時間顯得很漫長。時不時仍有雨水飄進來，搭在幾個人的上，不過到底是比剛剛穿過暴雨時好了許多。

　石綠和蘇嬤嬤將倒地的幾個長凳扶起來。蘇嬤嬤道：“姑爺坐著等一等吧。”

　姜崢瞥了一眼破舊的長條木凳，收回目，沒。

　俞嫣卻覺得站得累了，想要過去坐。可是只是剛挪過去一步，人還沒坐下呢。蘇嬤嬤及時握住了的手腕，阻止了。

　“不能坐。”搖頭。

　俞嫣蹙著眉，奇怪質問：“為什麼你們都能坐，就我不能？”

　姜崢亦過來，顯然也是不懂蘇嬤嬤的話。

　“太涼了。”蘇嬤嬤道，“兒畏寒，不能坐。再說過幾日就要來小日子了，會疼的。”

　“嬤嬤！”俞嫣幾乎是出來。下意識地用眼角余瞥了姜崢一眼，然后生氣地瞪蘇嬤嬤。

　怎麼可以在姜崢面前提什麼小日子！

　俞嫣氣惱地甩開蘇嬤嬤的手，執意去坐。可是剛坐下，又別拉了起來。拉的人可不是蘇嬤嬤，而是姜崢。

　“累了？”姜崢問。

　俞嫣不吭聲，垂下眼睛，將不開心掛在臉上。因為這壞天氣不開心，因為弄壞了的漂亮子不開心。

　姜崢又看了一眼那條長凳，他經過俞嫣，在那條長凳坐下。

　俞嫣輕哼了一聲，小聲嘀咕：“憑什麼只有子畏寒男子就不……”

　俞嫣的話還沒有說完呢，手腕已經被姜崢握住。他微微用力一拉，俞嫣被拽得踉蹌了一下，足下踩著的積水濺起一點在姜崢的長袍前擺。

　他將俞嫣拉到邊，將人摁在自己的上，讓坐。

　俞嫣懵了一瞬，立刻想要起，怎麼可以當眾坐在姜崢的上？不可以。

　姜崢的手臂環過俞嫣的腰，扣在前腰，箍著。他說：“再，這破凳子要折。”

　俞嫣猶豫了一下，才不了。抬起睫了姜崢一眼，再慢吞吞地目移開，著外面的雨幕。

　蘇嬤嬤飽經風霜的眸中流出滿意的笑，看向石綠，石綠也過來，兩個人短暫的眼神流，都懂了對方眼里的笑。

　過了片刻，雨勢不見小，俞嫣卻開始覺得冷。扯了扯上的披風，將自己裹起來。

　姜崢覺到懷里小的子細微的。姜崢忍著胃部的灼燒，忍著疲憊，垂目去看坐在他懷里的人。的面靨被雨水打，致的妝容被弄花，臟兮兮。整個人瞧上去又可憐。

　搭在腰間的手臂忽得一，俞嫣抬起眼睛向姜崢。姜崢卻沒有看過來，他正在手整理著俞嫣上的披風，再將手搭在的大側，挪一挪不愿意著他的子，將人往懷里再帶近。他手掌緩緩上移，搭在俞嫣的脊背，將俞嫣的子往懷里推，讓的前著他的膛，伏在他懷里。

　俞嫣有一點抗拒地將手搭在他的肩，輕推的作還沒有做出來，小聲在他耳畔嘀咕：“不要這樣……”

　姜崢沒說話，垂眼著。

　俞嫣沒等到他的回應，將視線挪過來，對上姜崢的目，四目相對了一瞬，心虛地移開了目，也不再抗拒地去推他，整個人都乖順下來，安靜地伏在他懷里。

　這個人是他的夫君，是這個世上與最親無間的人。那些抗拒，應該忍一忍，學會克服，對吧？

　天地間一片轟轟烈烈的嘈雜，吵得要命。兩顆心近距離相靠，俞嫣突然聽不見周遭攪鬧的雷雨聲，只能聽見兩個心錯著的跳聲。

　雨勢終于開始慢慢變小。

　石綠最先聽見了馬蹄聲，出聲提醒，幾個人尋聲去，過來見到了姜府派人過來接應的馬車。

　今日回門，俞嫣和姜崢出門時，只選了輛府里不大的馬車。來接的這輛，卻帶著侯府的標識，氣派、寬大，又結實。

　幾個人趕忙上了馬車，還在飄著的風雨再也不能灌進來。馬車里備好了熱水、湯婆子，當然還有厚實的棉。

　退紅和春絨也在馬車里。因們兩個在，蘇嬤嬤和石綠坐在一邊整理著自己。

　退紅將湯婆子塞進俞嫣的手里，說：“都了，快把裳換了。”

　俞嫣看了姜崢一眼，執意：“回去再說！”

　蘇嬤嬤回過頭來，說：“釀釀聽話，這骨頭都要淋了，快換了裳，要不然會著涼的。”

　俞嫣瞪了蘇嬤嬤一眼，真想一腳將踢下去。

　肩上忽然一沉，俞嫣回頭，看見姜崢正將一件棉搭在的肩上，又為整理了一下。他說：“沒事，回去再收拾也行，也不遠了。”

　那是姜崢的棉，于俞嫣而言十分寬大，將小的子徹底裹在了里面。

　俞嫣忽然想到了那件大氅。拽了拽角，去看姜崢，見姜崢的臉不太好。

　春絨拿著一條干凈的棉巾，剛要幫姜崢去袖上的泥點子。姜崢抬了抬手，阻止了的作。

　春絨收了手，心里有點擔心。

　有什麼可的，臟得一塌糊涂，本不過。姜崢緩緩地吸了口氣，又慢慢閉上眼睛，一直到回到姜家，都一直閉目養神沒睜開眼。

　馬車到了姜府時，這場忽然而至的暴雨幾乎停了，只偶爾滴答兩滴雨點。

　下人們知道主子淋了雨，早已將熱水、姜湯、干凈裳等準備好，就連早就撤下去的炭火盆也重新拿出來生了火。

　一邁進屋里，頓時一溫暖撲面而來。俞嫣舒適地長長舒了口氣，總算從壞天氣里回到人間了。

　夏浮腳步匆匆地迎上來，瞧一眼姜崢此刻上的樣子，了驚駭，盡量用尋常的語氣稟話：“沐浴的熱水都已經備好了。”

　姜崢頷首，剛要往浴室去，聽見不遠的俞嫣聲音小小地打了個噴嚏。

　他回眸，向俞嫣。被雨水澆的，云鬢早已了，發漉漉地站在瑩白的臉頰。正雙手捧著一方棉帕，揪著小眉頭地臉頰上的雨水。

　兩個侍在后忙碌著，正在解上的棉和披風。

　“釀釀。”姜崢開口，“去洗澡。”

　俞嫣“哦”了一聲，點頭說好。往前走，經過姜崢邊時，還在眼睛。

　姜崢拉下的手，說：“別，手臟，眼睛會疼。”

　他頓了頓，又說：“多泡一會兒，驅驅寒氣。”

　“嗯。”俞嫣小聲應了聲，便往浴室去。

　姜崢側首吩咐竊藍：“拿一碗姜湯進去給喝。”

　夏浮立在一旁看著姜崢讓俞嫣先去浴室拾弄，心下意外又擔心，下意識地去瞟姜崢仍舊滴答淌水的衫。

　“帕子。”姜崢開口。

　夏浮很快回過神，趕忙將帕子遞過去。姜崢面無表地盯著自己的手，用這方雪的帕子反反復復去手。

　胃部的灼燒一陣陣襲來，姜崢閉上眼睛。

　“青序……”

　聽見俞嫣的聲音，姜崢有些煩墨跡還沒開始洗。他睜開眼，看著俞嫣站在他面前，著他，局促地小聲：“隔、隔一個屏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