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緋回想起初遇黎羨南的那天,很多細節都想不起來了,細細地想是怎麼開始的,卻也只在腦中撿起一兩碎片。
想起這天教授給的一本王爾德。
上面說是,你對人人都喜歡,對人人都漠然。
站在街角的男人就是如此,清冷孤矜,潭中寒玉,像是錦繡緞帛燒了皚皚白灰,回頭看到,彎笑起來。
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覺,像蟄伏的春筍,突然刺破了這個凜冽的冬夜。
后面還想起一句什麼?
不要溫和地落那個良夜。
——2022年1月。
孟五月/晉江文學城。
——
2013年燕京的冬天冷的不像話。
葉緋的生活也一地狼藉。
拎著行李箱站在宿舍樓下,手里還拿著剛從圖書館借來的書。
薛如意哭得噎噎,“緋緋,你這就搬走了嗎?你別把們兩個的話放在心上……你走了我怎麼辦?”
“沒事的,是我去兼職太忙了,讓你們都睡不好。反正再一次作業就要實習了,”葉緋故作輕松,“又不是見不到,現在這麼方便,你給我發消息嘛。”
薛如意是在這燕京城里唯一的朋友,也是的舍友,單純的一姑娘。
聽這麼說,薛如意才懵懂點頭,“你房子找的這麼快……還好嗎?”
“還好的,就在槐三胡同,不遠,”葉緋的手機響起來,是網約車司機到了,跟薛如意低聲說,“好好照顧自己,我們還能見到的,不是還沒畢業麼。”
薛如意哭得搭搭,瘦瘦小小的小姑娘,非要幫拎著行李,一邊拎一邊問,“緋緋,那邊房租應該很貴吧?你太辛苦了,在外面兼職還要勤工儉學,要是太貴,等我找到實習,我跟你一起合租,我和你分攤!”
葉緋笑著拿過手里的行李箱,薛如意是個江南姑娘,說話糯甜,“你照顧好自己,別跟們起沖突,等我之后請你吃飯。”
薛如意紅著眼眶點點頭,目送著葉緋上車。
彼時已經是五點多了,冬天天黑的早,這邊鬧哄哄的。
槐三胡同這邊很有意思。
的確是在市中心,左邊一條街,是金碧輝煌的星級酒店,拐個路口呢,僻靜的小園林——當然那并不是園林,是仿江南的建筑,是國頂尖的富人區,名字一聽就諱莫如深:西郊檀宮。
右邊呢,破落的七拐八拐的胡同,槐三胡同就是其中一個,狹窄的小胡同道,落著一些四合院。
倒也都是這偌大燕京城里寸土寸金的地,只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
葉緋拖著箱子循著找過來,前幾天已經來看過幾次。
葉緋站在寒風里敲了半天門,里面終于磨蹭著來開門了,一八十多歲的老太太,穿著厚厚的羽絨服,花白的短發,干,但冷漠。
“不是說好五點到?都五點十五了。”老太太開了門又拄著拐杖回去。
“路上堵車。”
“下不為例。”老太拄著拐,停在院子中間,拿拐杖指著——
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四合院,“口”字形的一進院,木頭大門,五六平的院子,鋪著青灰的地磚。北面三間屋,正廳,兩邊二室是臥室,東西廂房分別是廚房和雜間。
“你在北面右手邊那間屋,跟你說好,我早上五點就起,晚上七點睡,你呢早回來,聲音小點,嚴往家帶人,我的客廳廚房都不許用,你就回來睡覺就,白天你要是在家,也只許在你房間和院子里呆著,這廁所要是壞了,你就去外面公廁,我可不包你的水電費,你得另外給我。”
“行。”
葉緋答應,老太把鑰匙遞給,“收拾收拾睡去吧。”
葉緋抿抿,老太太拄著拐杖回房間。
葉緋提著行李箱去右邊開鎖,房間里還真是空,沒暖氣,就一床一桌子,好歹鋪著上世紀的地磚,房間周正,還是老式的窗戶。
買了被褥和電熱毯,東西也很,麻溜收拾了,房間有點寒酸,但也總歸在偌大的燕京城有了一席之地。
其實搬出來是迫不得已,不想宿舍的關系因為而不合,需要錢,所以周末和平時有空就去做兼職,什麼都做,免不了早睡早起,舍友淺眠,每次都故意摔東西擺臉。
薛如意有幾回跟舍友吵起來護著,葉緋很難,覺得都是自己的問題,自己搬出去,或許能終止這僵的宿舍關系。
燕京房價貴到要死,找到幾個便宜的,要麼遠,要麼是違規格子間,哪天一查準出事那種,絕之際,看見了槐三胡同口著的租房告示,筆字寫的,說是四合院租一間,就是趙老太這。
當時也以為是騙子,那天特意挑了個周日白天過來,趙老太在院子里坐著喝茶,睨了一眼,冷冷淡淡,說兩千塊錢不包水電,房間確實很寒磣。
旁邊那老太太拉著說,“趙老太脾氣差,兒都不來往,租房子還是我們勸搭個伴,你多擔待,趙老太人不壞,年輕的時候也是讀過書的文化人。”
葉緋當時確實特別猶豫——房子太破了,但好在是在市中心,離學校也只有二十來分鐘的路程,胡同里又幾家菜館,炒土豆,便宜實惠便捷,更何況才兩千塊,城中村遠不說,一個兩三平的臥室還得要四五千。
甚至還有那種地下的地下室,又又冷又貴——主要是還租不上。
葉緋打細算租下來了,結果趙老太生生去了胡同口保安站,拉來老保安,仔細檢查了葉緋的學生證和份證,抄了送給保安,“別說你怕,我一獨居老太還怕你不是什麼好人呢。”
“燕京大學文學系的學生?”老保安也湊過來看了一眼,夸贊,“高材生。”
“高材生也是個窮學生。”老太太提前做好了簡易的合同,戴著老花鏡讓葉緋簽了字。
——就這麼租下來的,押三付一。
葉緋臉,開了電腦給自己兼職的主編發了稿件之后打算去胡同口吃個飯,結果才關了電腦,手機里的劃款短信彈出來,銀行卡里的存款幾乎被劃了個干凈。
剛走到胡同口,口袋里的手機連續震了好幾次。
打開看,燕京市特殊學校的扣費提示、主編的改稿消息——剛才發的稿子都被斃了,要重寫。
葉緋走進胡同口的小飯館,墻上著實惠的菜單,土豆八塊錢一份,結果土豆沒了,紅燒茄子也沒了,只剩下排骨和紅燒。
葉緋查了查地圖,旁邊有一個便利店,循著過去,大概是因為地段原因,賣的泡面牌子都貴,又走到速食食品那邊,選了個臨期打折的,托店員熱了一下,便利店沒有坐的地方,怕回去之后冷掉了,干脆站在店門口快點解決了。
便利店對面就是西郊檀宮的正門,這寸土寸金的地方,以前看到過網上的段子,說這小區房價起步就是六位數,還要驗資,能住在這的都是非富即貴的上層圈子。
那時的葉緋還沒有這麼多心緒,一面咬著溫熱的三明治,一面看著那青灰的仿江南的石墻。
一輛車子駛過來,下意識地看過去,黑的跑車上在西郊檀宮附近停下,一個年輕的孩從車上下來,燕京的冬天已經零下了,著,只穿了一條修的短,外面披著一件皮草大,對著車的人飛吻,而后揮手,車子駛進去。
葉緋垂下眼,那人是的舍友,以前關系還不錯,兩人都是這個北方省份出來的,盧茵,本來聽不起眼的小孩,也是憑績考上了燕京大學,后來有幾回夜不歸寢,再見面后,像是胎換骨。
學校的寢室下常常停著一輛黑的奧迪A8。
有人議論時,盧茵已經拿到了知名公司的實習offer。
羨慕嗎?還是嫉妒?還是不甘?
那會聽到盧茵打電話,站在臺上煙,說,如果有一輛豪車停在樓下,你上去,下來之后拿到不敢想的錢,走上一條十年寒窗也不到的捷徑,你上不上這輛車?
葉緋吃著三明治,被噎住了。
又回頭尋了一圈,結果視線頓住。
旁邊的天咖啡館旁,站著一個男人,影影綽綽,依稀可辯廓優越。
姿頎長的男人依靠在路燈邊,偏頭點煙,落拓的側矜冷,裁剪利落的呢風,他只是咬著煙,另一只手拿著金屬點煙,輕輕劃開,金屬鎢亮起,他把煙湊過去點燃,而后收起來,只有幾秒的作,卻像港片的某一幀。
天其實已經零下了,他穿的,著的手腕白皙,明明滅滅的燈,他恰好偏頭看了一眼,咬著煙的作頓了頓,他彎笑了笑。
路燈閃了閃,一切好像變慢作。
他笑,青白的煙霧四散,一雙勾人的眼,寡冷的像潭中寒玉,覆著一層低沉的霜,笑起來卻有種令人心跳頓緩的錯覺。
這料峭的冬寒淪為他的背襯,他像什麼呢。
像錦繡緞革燒了皚皚白灰,空寂,清冽。
葉緋匆忙收起視線,低頭繼續吃著自己的三明治。
手機再一次震起來,的主編給發來一條消息,是語音消息,的手指凍得冰涼,點開語音——
“緋緋,我們點了咖啡,外送不過來,你去取了送過來吧。”
然后發過來一串地址,是一家私房菜館,這本來不是的活,但也被人差使慣了,小心打字回了個好。
速戰速決,被三明治噎了一下,咳嗽了幾聲。
正要把包裝袋扔進垃圾桶,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只手。
這只手端著一杯熱咖啡,骨節分明,清瘦有力,一看就是養尊優的手。
空氣中彌漫著很淡很淡的煙草與雪杉融的味道,沉寂清冷,起視線,撞上男人深且帶笑的眼,“嗆到了?慢點。”
“……”
“剛買的,拿著吧,冷的話,去里面喝完再走,”他手里拿著車鑰匙,“走了。”
——本不認識他,卻鬼使神差拿在手里。
一輛黑的車停在路邊,雙R的車鑰匙,他上了車,車窗半落,男人廓分明的側,往外看了一眼,笑意溫和疏離,似冰塊中的冰花融融彌散了純的水。
那就是他隨手拈來的一點好心,好似待誰都關懷,也好似笑也并不真切。
站在寒風中,目送那輛黑的勞斯萊斯消失在街口,指尖殘存一點一點淡淡的味道,心跳海似的浮沉,久久不能平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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