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侯在卸任劍南節度使前，又在嘉州立下大功，不僅功剿匪，還清肅了當地吏治，不日，他便要率五萬大軍長安城，去抵頻擾邊境的東宛騎兵。

今晨，被摘了烏紗帽的唐縣令、唐祎和劉師爺等一行為非作歹的紳吏員皆在鬧市被當街示眾，此前所有備欺凌的百姓終于得到了發泄機會，他們“狗！”、“狗！”的罵著，也不停地往他們灰頭土臉的面容上扔著爛菜葉和臭蛋。

朱氏此前便欠下巨額賭債，再加之以前仗著劉師爺，做了不的司事，不僅斷臂未得療愈，還正式得知了自己此生不能出監牢的噩耗。

雖在獄中，卻一直在打聽著阮安的事，那些衙役說，不僅得了救，霍侯還在同吏接職守時，特意叮囑當地員要對阮姓藥姑多加照拂。

朱氏當然知道阮姓藥姑就是阮安，這下救了大驪戰神，聲名定會鵲起，等再扮作老姑婆下山看病時，這診金也不會有人付。

估計在長安城，阮姓藥姑都能有姓有名。

這妮子，就這麼輕而易舉地了一代名醫。

朱氏簡直要氣得吐。

分別在即，霍平梟早已不在的茅屋住，阮安一直沒想好，他承諾給他的兩個愿該怎麼去許。

不是個貪心的人，況且霍平梟早就給了一千兩診金，此等數額的金錢是之前怎麼也不敢肖想的，這是幾輩子都賺不來的錢。

而最擔心的藥田，霍平梟也派了專門的吏員去看顧打理，他們會定期預防火源，藥農終于能夠在那采藥。

順帶著，霍平梟還命人將杏花村的水利和耕都修繕了一番。

眉山的那座斷橋也被重新架起，山民來往過路方便了許多，他們都很念定北侯的恩德。

那日阮安站于嶄新的索橋，抓住纏繞著繩結的圍桿，其上帶著初春的冰寒，從掌心漸漸傳來。

踮起腳，見潺潺流淙的溪水正向東流去，而瀑布的跌水正滌著崖壁壑石，不斷地濺起水花。

周被山野霧氣縈繞，阮安的心，亦在隨之跌宕起伏。

又向西北眺，卻不見那座繁華的長安城。

更看不見，暗自傾慕的年。

只聽得暫在林壑歇腳的鷓鴣在哀啼，夾雜了些離人的愁緒和哀婉。

終于知道了他的表字喚仲洵，但卻不能喚，縱是在心里也覺不配，甚至帶著幾分罪惡。

阮安清楚，自己能再見到他的機會，只能稱之為渺茫。

那日傍晚的天邊高懸著暈紅的殘，知道自己在他面前卑怯如草，更沒有像夸父那般能夠逐日而奔的勇氣。

越不了黃、渭那兩條大河，也知就算被炎日暴曬而亡，也追不上他步伐。

可那日，還是到了城門旁，下了車馬，因劇烈的奔跑再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心和肺都似要炸裂開來。

阮安大口大口地著氣，酸的眼淚亦再不控制，它們大滴大滴地沿著面頰往下淌，但卻可以拿適才的疾跑作為遮掩。

霍平梟乘于墨黑大馬，一襲華弁服，俊無儔，待看見后，他為勒馬停駐。

阮安漸漸平復了心緒，走到他前，也咬著牙，將那些涕淚忍住。

男人瞳孔的澤因夕日而變得淺淡，褪去平素的冷蔑桀驁，反而帶著淺且不易察覺的溫和。

霍平梟沒看出瞞的那些心事，只微微從馬背俯，盡量與平視。

他看著眼，低聲問：“恩人可是想好了另兩個愿？”

瘦小的姑娘只搖了搖首。

莽然的勁風拂面而來，韌的草在萌芽，可草雖能被炎日普照，卻斷無逐日之能。

阮安覺得，就像地上的草，與他隔著天地之差的距離。

金烏也對阮安很有耐心，它搖了搖尾，低低地嘶鳴，卻不是在催促霍平梟，而是在同他們撒。

阮安驀然抬眼，他又問：“那你來尋我，是謂何事？”

將將調整好緒，將那些翻涌的思緒都下心頭，角也強自牽抹出笑容，對著而不得的年，故作慨然——

“霍侯，小名喚阮安，十三那年便只闖劍南，研制的良方使蜀地百姓免風之苦。”

“歸州的婦人多不孕，可服下了我的方子后……”

“那地的節度使曾許過我厚俸，甚至要給我蓋間廟宇……”

“外人雖喚我阮姑，但我并非五十老婦，霍侯曾許我兩愿，來日有緣再見，您能應下今日之諾。”

姑娘的外表溫小，可這番話說的，倒是帶著俠肝義膽的豪氣。

見如此，霍平梟眼梢難掩桀驁，卻微微怔了下，很快，他薄冷的邊多了抹哂意：“好啊。”

許是因為眼前的小姑娘都傾吐了大義之言，霍平梟接下來說的話也文縐縐的，不似平素的冷淡，只會同人道出干脆利落的幾個字。

“承蒙阮姑娘救命之恩，雖付診金千兩，不足為報，來日再見，霍某必將再報大恩。”

男人的話音鄭重，阮安卻提前在心中許下了那兩個愿——

一愿，定北侯得勝大捷，平安歸來。

二愿，中原和平，再無戰火，定北侯亦不必再去四征戰。

一將功萬骨枯，那麼多兵士的命都由他一人掌控，阮安知道，霍平梟的上承載了太多。

那兩個愿看似與無關，卻又與息息相關，唯一能持的立場，就是為大驪的子民，為他們保疆衛國的戰神祈福。

許完了兩個愿，看著殘暮中，一行人遠去的影。

那時的并不知道，在前世，這是最后一次同霍平梟講話。

亦不知，二人再見之時，和他即將天人永隔。

霍平梟走后一月，阮安將手頭上的銀兩都去當鋪換了銀票，僅留了小部分供平素生活的現銀。

近來阮安在藥田采了不珍貴的草藥，這回卻不急著將它們拿去賣，鈴醫錄也有很大的進展，只是的字跡仍不好看，若是尋個文人代寫，又怕泄了醫錄的機。

阮安正忖著要不要請個先生，教習習字時，孫也已熬好了平素最喜歡吃的魚粥，端碗進了室。

聞到那魚粥時，并不覺得鮮，反倒覺得腥穢難聞，心口甚而有些泛惡心。

阮安耐著想要嘔吐的，問孫也：“你用的魚新鮮嗎？”

孫也將魚粥放在小案，如實回道：“新鮮啊，我一直用水將它們養著，下鍋前還活蹦跳的呢。”

阮安顰了顰眉目，有些不想用下，只揮了揮小手，示意孫也將那魚粥端下去。

這一月來，尋好了一戶靠譜的人家，那對和善的夫婦已將藥收養，阮安也給提前備好了嫁妝。

因為發現，這孩確實不適合學醫，不僅總會背錯醫方，也不喜歡鉆研醫藥理。

既如此，也不強迫那孩繼續學醫，各有各的路，況且醫若是學得不，那可會是害人的。

阮安還特意囑咐了那對收養的夫婦，一定要給藥在鎮里報個學，不能僅待在家里做紅。

孫也回來后，也提起了這個藥：“阿姁你做得是對，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

阮安提筆沾墨，又嘗試著在空白的紙張練了練字。

還是很難看。

無奈撂筆，故作嚴厲地問道：“你又背著我干什麼壞事了，趕快如實招來。”

孫也赧然地了自己的后腦勺，將近兩月前發生的事同阮安說了出來。

“你是不知，我就讓配了一次藥，就是你研制的那個避子丸方，記錯了好幾味藥草不說，還跟附子湯弄混了…幸虧我將那些藥丸都銷毀了，我用了我的私銀，彌補了那些虧空……”

這話一落，孫也抬首卻見，姑娘那張掌大的小臉兒，霎時變得慘白，甚而帶了幾分恐慌。

孫也以為阮安是生氣了，聲接著同解釋：“這十里八鄉的，也沒聽過有誰懷孕，阿姁，你別生氣了。”

阮安心中萬分驚愕，只覺大腦“嗡”一聲。

又想起的月事已有兩月未至，再結合著最近嗜睡畏寒的癥狀，心底那個可怕的想法也越來越確信——

怕是，有了。

六月后。

阮安發現自己有了孕后，也不便在杏花村居住，便同村民尋了個理由，和孫也去了嘉州較為繁華的蒙郡，并在那兒置了間遠離鬧市的民宅暫住。

這日孫也從食肆給已經懷胎八月的阮安買了些吃食回來，見著阮安的神慘白地倚靠在床，白皙細膩的額角亦滲出了涔涔的冷汗，趕忙關切問：“阿姁，你子又不舒服嗎？”

阮安在得知自己有了孕后，也想過要用墮子方，可最后還是決定將這個孩子生下來。

孫也弄不清的想法，只覺得這孩子生下來就沒父親，到時也只能被視作私生子。

阮安卻對他說：“我決定了，還是將它生下來。”

阮安還說：“師傅去世后，你也幾乎是被我拉扯大的，我還不至于養不好一個孩子，況且婦科的醫書基本都由男編寫，他們不是人，無法會到人的苦楚，這回我親自生一個，也更能完善我那鈴醫錄。”

孫也那時聽得一臉駭然，只苦口婆心地勸說：“那你也不能為了寫醫書，就自己生孩子啊……你說說，你將它生下來后，又該怎麼給他取名？”

“是不是還隨他生父親，霍……”

提到霍這個字時，孫也卻見阮安的神立即黯然了不。

他并不傻，當然看出，阮安其實是傾慕霍平梟的。

孫也的思緒漸止于此，剛要走到神慘白的阮安前，卻聽得懷胎八月，還未生產的肚子里，竟是傳出了嬰孩的陣陣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