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匆匆挖了幾株驅蛇草就從灌木叢里鉆了出去。
到淺灘時,漢子們已經吃完飯又開工了,秦箏幫著喜鵲去收撿那些食盒,林昭則徑直朝林堯走去,低聲跟他說了幾句什麼。
林堯臉當即嚴峻起來,扭頭同他邊上幾個漢子耳語了幾句,那幾個漢子點點頭,放下手中的活兒便走開了。
林昭折回來,拎起地上的食盒道:“阿箏姐姐我們回去,接下來的事我哥會解決的。”
“好。”秦箏點點頭,背起竹簍同們一道往回走。
只要林堯他們提防著了,在兩堰山的地盤,水匪應該是掀不起什麼風浪的。
回到小院時,未時剛過。
秦箏把沉甸甸的竹簍放下來,用袖子抹了一把額前的薄汗。回來的途中路過一片竹林,瞧著春筍怪的,掰了不放竹簍里一起背回來,想著晚上可以做筍煸。
院中不見人,想來盧嬸子又下地去了,主屋那邊倒是有說話聲傳來。
秦箏豎著耳朵細聽了一會兒,約聽見老大夫痛心疾首的聲音:“下錯了下錯了!我這步棋應該落這里的!”
算算日子,老大夫今日的確是要過來給太子換傷口的藥,這二人是在下棋麼?
秦箏在院子里喊了聲:“相公,我回來了。”
抬腳進屋時果然瞧見太子和老大夫在桌前對弈。
沒有棋盤,擺在桌上的只有一張畫著棋格的泛黃宣紙,棋子是花生和蠶豆,難為二人竟殺得難舍難分。
笑著同老大夫打招呼:“趙大夫您也在啊。”
老大夫捋著山羊須笑呵呵道:“一時技,同你相公殺了幾盤,聽說你跑山上挖驅蛇草去了,費這般力氣作甚,改天我給你們拿包驅蛇蟲的藥過來就是。”
挖驅蛇草本來就是個幌子,秦箏打馬虎眼道:“先前沒想起來問您。”
話音剛落,忽聽得太子清冷的一聲:“輸了。”
“哎呀呀,都是你這丫頭,害我說話分了心!”老大夫當著兩個小輩的面不好意思再悔棋:“罷了罷了,今日就不繼續了,改明兒再同小兄弟殺幾盤,這寨子里沒幾個會下棋的,我這棋技都生疏了……”
老大夫一邊碎碎念,一邊把那張畫著棋格的宣紙折疊起來,寶貝似的揣懷里,挎上藥箱道:“我就先回去了。”
秦箏說送他,老大夫連連擺手說不必。
老大夫走后,太子才問秦箏:“去何挖的驅蛇草,怎去了這般久,我聽大夫說后山就有不驅蛇草。”
他視線溫和,秦箏卻有種被盤問的錯覺,心中沒來由地一陣發虛。
“寨子里在修棧橋,阿昭要去給他們送飯,我不認得驅蛇草,就同一道過去了,路繞遠了些。”
沒想過瞞太子自己去了寨外的事,畢竟人多眼雜的,吊籃那幾個西寨的人瞧著又不是什麼好鳥,回頭若是跟上次在大廚房一樣,胡編排自己,鬧到太子跟前不好看。
現在主代行程,顯得坦些,屆時就算有人添油加醋,太子也不會輕信讒言。
太子聽了,卻突然問了句:“寨主也在修棧橋?”
秦箏沒料到他會這麼問,稍作遲疑,還是點了點頭。
在路上時就有些了,現在被太子這般不溫不火地問話,只覺口干得更厲害,拎起桌上的水壺給自己倒了杯水。
太子在拿起土陶杯的時候就出言阻止,可惜晚了,秦箏已經牛飲而盡。
秦箏喝完水就發現太子神莫名地看著自己,還道難不自己喝水的樣子太不雅了,輕咳一聲:“我太了。”
太子輕輕“嗯”了一聲,目落在泛著水的嫣紅瓣上,只一眼就別開了視線。
那杯子是他先前喝過的。
他沒再問林堯和修棧橋的事,秦箏松了一口氣之余,卻還是覺著二人間的氛圍有些怪怪的。
主找了個話題:“聽說四月初七是武嘉帝誕辰,青州境的云崗寺是武嘉帝生前修行過的地方,屆時相公想去寺里拜拜嗎?”
“有什麼好拜的?”太子語調平淡。
秦箏詫異看他一眼,心說武嘉帝雖不是他直系祖宗,可他們祖輩好歹繼承了人家打下來的江山,這會兒亡國了,就這麼翻臉不認祖宗的嗎?
太子似看懂了的想法,道:“眾生皆苦,神佛尚且普渡不過來,一個死人又能庇佑什麼?”
雖然他說得很有道理,但秦箏下午才聽林昭說了一耳朵武嘉帝的輝戰績,忍不住道:“當年高祖陛下北征戎狄,南驅巫夷,戰功無數,百姓祭拜他不一定是有所求,只是想記住他罷了。”
太子輕笑了一聲,目在一瞬間變得悠遠蒼涼,嗓音里著一說不清道不明的嘲意:“世人不都罵他窮兵黷武,殺人如麻,乃隴西屠夫麼?”
怎麼越說越離譜?
秦箏覺得太子有些怪異:“怎會?大楚百姓都對高祖陛下尊崇有嘉,還在不地方建了武帝廟供奉香火。”
太子修長的五指按在桌上,力道大得骨節泛白,角卻依然掛著那抹笑,“倒真是……世事變遷了。”
難不楚國皇室和普通百姓對武嘉帝的評價不一樣?
秦箏百思不得其解。
但太子顯然不愿再多說什麼。
秦箏識趣地沒多問,收拾東西時發現木箱頂上放了筆墨紙硯,紙張糲還起了邊,一看就不是什麼好紙,在山寨里卻算得上難得,畢竟這世里能識文斷字的人,文房四寶也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
先前屋子里可沒有這些,秦箏好奇問了句:“這是哪來的?”
太子神已重歸于平靜:“同寨子里的大夫下棋,贏了他幾局后借用的。”
太子要筆墨紙硯作甚秦箏不清楚,但自個兒心里的小算盤卻已經打了起來。
找機會畫一份細致的棧橋設計圖,把用卯榫結構組裝的支架平面圖也單獨畫出來,屆時再讓林昭照著設計圖給負責修棧橋的東寨頭目解釋,對方應該就能聽懂了。
太子見秦箏兩眼放地看著紙硯,揚眉問:“你要用?”
秦箏心說表現得有那麼明顯麼?
不過是萬不敢在太子跟前筆的,萬一太子見過原的字跡,自己寫出的字跡不一樣,可不就餡了。
秦箏忙道:“墨寶珍貴,我就不浪費了,相公若是想題字,我倒是可以幫忙研墨。”
太子似因這話提起幾分興致來,輕點了下頭:“研吧。”
秦箏便把筆墨紙硯都取了過來,手握著那方硯在硯臺里慢慢研磨,深的硯襯得五指白皙如玉,得幾乎看不清骨節。
太子鋪開一張起了邊的糲紙張,雖然條件簡陋,但這個“你寫字我研墨”的場景,凡是出現在小說電視里,都還浪漫的。
不過秦箏大概是個浪漫絕緣。
太子起的那筆,尖散得冠似的,沾了水也黏不到一塊去,這還能寫字就怪了。
饒是太子再好的素養,看到這筆,都半晌無言。
字是沒寫了,秦箏收拾殘局,將硯臺里剩下的墨和那張紙全拿了出去。
借口去洗干凈硯臺,卻是趴在廚房的桌子上,用竹簽子蘸墨繪了一張簡易的棧橋設計圖,又畫出了可組裝拆卸的三角木架,把卯榫銜接都標了出來。
等墨跡干涸后,把紙張小心地折疊起來收進襟里。
這邊剛做賊似的收撿好一切,院門就被拍得震天響。
秦箏前去開門,瞧見來人時,有些意外:“何姑娘?”
何云菁今日穿了一鵝黃襦,倒是顯得俏幾分,看秦箏的目依然不善,卻又裝出一副熱絡神:
“我義兄手底下的人不服管教,昨夜沖撞了二位,義兄被罰重傷如今下不得床,我替他來向二位賠個不是。”
跟在后的幾個仆婦個個雄赳赳氣昂昂,活像一群著脯走路的鴨子,與其說是登門道歉,不如說是前來示威的。
雖然上次只在大廚房同這姑娘打了個照面,但秦箏早從喜鵲那里聽說跟林堯的事了。
何云菁不知是被二當家保護得太好,還是蠢,到目前為止似乎都還沒分清狀況,覺得二當家跟林堯只是普通不合,天只圍著林堯打轉。
秦箏半點不想跟這位不諳世事的山寨閨秀打道,站在門口也沒有請們進院的意思,客套話都敷衍得很:“寨主和大小姐已經幫我們解決了此事,不敢再勞煩何姑娘。”
“賠禮道歉還是要的。”何云菁半點沒有罷休的意思,錯開一步往院瞧了一眼:“我在院門口站半天了,程夫人都不讓我進去喝杯茶嗎?”
秦箏實在是想不通非要進院子的原因,瞥一眼:“何姑娘了?那你等等。”
言罷面無表關上了院門,何云菁站得極近,差點就被門板到鼻子,臉瞬間難看了下來:“竟然給本小姐吃閉門羹?”
話音方落,院門又被人從里邊打開了,秦箏拿著一個裝了大半瓢水的水瓢遞給:“喝吧。”
喝完了快點走人。
何云菁瞪圓了一雙目,氣得口劇烈起伏,指著秦箏話都說不利索了:“你……”
秦箏:“院子里沒茶水,只有涼水。”
何云菁覺得自己再待下去可能會被活活氣死,也顧不得先前的計劃了,揚聲道:“我是關心程夫人相公的傷勢,聽說傷得可重,得好生調養。”
秦箏以前測過智商,測試結果顯示智商高的,但這會兒愣是看不懂何云菁想干啥。
何云菁見秦箏面無表盯著自己,還以為是自己抓到了的把柄,愈發得意了起來,繼續大聲道:“聽聞程夫人中午去給林大哥送飯了,咱們寨子里可不缺送飯的人手,程夫人還是好生照料自己相公才是。”
這嗓門嘹亮的,仿佛生怕屋子里的人聽不見。
秦箏一臉黑線,總算是知道這位山寨閨秀怪氣這麼半天是想干啥了,覺得自己在打林堯的主意。
腦不可怕,可怕是總覺得全天下都要跟搶男人。
秦箏拿著水瓢的手一晃,半瓢水都浪了出去,把何云菁擺鞋子打了大半,道:“對不住,瓢太沉了,沒拿穩。”
“你……我的子!”何云菁氣急敗壞,擺了,也不敢再嚷著要進院子去坐坐,想著自己方才那般大聲,里邊的人肯定已經聽見了,這才狠狠瞪了秦箏一眼:“你夫婿可不是個好脾氣的,等著他收拾你吧!”
經過昨夜,太子的兇戾名聲應該已經在山寨里傳開了,何云菁一聽西寨的人給自己報信,說是秦箏跟林昭一起去給林堯他們送飯,頓時就坐不住了,怕太子還不知道的行徑,這才故意過來茶言茶語想當面揭穿秦箏。
奈何秦箏不讓進門,沒法展示茶藝,只得扯著嗓門喊出那幾句話來。
反正目的已經達到了,何云菁現在就等著秦箏被那暴戾兇殘的夫君教訓。
這妹紙不知道秦箏只想朝天翻白眼。
算了,不與傻瓜論長短!
秦箏正要關門,卻發現門外的何云菁和的幾個仆婦齊齊變了臉,半是驚懼半是驚艷地盯著后。
秦箏回頭一看,就見太子不知何時出的房門,正負手站在檐下,一襲黑裹出修長拔的軀,冠玉般的臉上一片森冷,眸冰寒,周氣勢迫人。
秦箏沒料到太子會出來,喚了聲:“相公。”
何云菁愣在當場,這個清滟獨絕的公子就是相公?
還以為是個五大三、滿臉橫、鄙不已的泥子!
畢竟傳言他殺了大半船的水匪。
想到自己幾次三番為難秦箏,警告不許對林堯有非分之想,何云菁只覺臉上火辣辣的,干憋出一句“叨擾了”,就帶著幾個仆婦落荒而逃。
秦箏看著狂奔而去的幾人,突然覺出幾分喜來,失笑著搖搖頭。
關上門轉過時,太子問:“笑什麼?”
秦箏雙眸彎好看的月牙狀,揶揄道:“相公威武,把人嚇跑了。”
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