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是真的很掙扎。

　當你覺得和相隔十年沒聯系過的人重逢一見面就把人劈頭蓋臉一頓叼，結果人家非但懶得計較還幫你撿到了包等著你回來——已經是你人生中最尷尬的高時刻的時候，生活往往會帶領你走向更尷尬的輝煌。

　你好像得跟人借四十七塊五的車費。

　關鍵是，你倆年時代的關系還不是那麼十分的和諧。

　孟嬰寧不知道自己混得到底是有多慘，渾上下就只能出七十二塊五錢。

　司機師傅混跡江湖這麼多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從孟嬰寧的表里也看出了端倪，立馬從車里拉出來一個付款碼的小卡片，正面微信，反面支付寶。

　司機師傅笑瞇瞇善意提醒道：“小姑娘，支持微信和支付寶。”

　孟嬰寧舉起自己被衛生紙包著的手機，艱難道：“師傅，我手機進水壞了。”

　司機師傅：“……”

　孟嬰寧哭無淚：“……要麼您再把我送回去，我上樓拿了錢付給您？我打表付，一分錢都不的，再給您加五十，嗎？”

　司機覺得這小姑娘奇怪的，朋友明明在后面站著呢，倆人剛才又對話又拿包的，互起來自然又默契，關系看著好。

　但寧愿多花五十塊錢，都沒那朋友先幫忙墊墊。

　司機師傅也是個腦大的大叔，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陷了什麼詭異又新鮮的詐騙騙局被人套路了，而套路的盡頭是不為人知的黑暗。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小姑娘，看著又乖又討喜，漂亮得跟明星似的，覺得不能夠。

　怎麼看都是個好孩子，可能是有什麼別的原因。

　他點點頭，正想答應：“行……”

　視線一，看見后那朋友過來了。

　陳妄走過來，垂眸看了一眼一臉快哭出來了的小姑娘，又掃見手里著的那皺皺的幾張零錢，明白過來。

　陳妄單手撐著車窗框，俯垂頭往車窗里看進去，薄的黑T恤隨著作勾勒出他背到肩線線條，拉出來的弧度流暢，充滿野的力量。

　“師傅，一共多錢。”

　他直接開口問，嗓音帶著沙質冷。

　“一百二。”司機說。

　陳妄從袋里出皮夾子，了兩張一百的出來，遞過去。

　司機師傅笑呵呵的找錢遞給他，頭出來，語氣莫名有點八卦的味道：“那還用我再給拉回去不？”

　陳妄笑笑，直起：“不用，今兒晚上麻煩您了。”

　“為人民服務。”司機師傅很酷的擺了擺手，又是一腳油門沖出去了，來無影去無蹤。

　整個過程里，孟嬰寧連半個屁都沒來得及放，這會兒才找到空隙說話：“你手機號碼多，我手機修好就把錢轉你。”

　陳妄轉要走：“不用。”

　“……多號，你直接說就行了，我能記住。

　”孟嬰寧屁顛屁顛的跟在他后面，堅持道。

　陳妄步子停住，轉垂頭掃了一眼。

　抿著，仰頭看著他。

　在不斷變幻的此時呈現出一種藍調線下，小姑娘皮被襯得冷白，那蜿蜒著一直浸到耳的大片緋紅就顯得非常明顯。

　就不好意思了？

　這臉皮兒也太薄了。

　陳妄揚眉，緩聲報了個號碼，轉繼續往前走。

　孟嬰寧垂著頭，一邊小聲嘟噥著重復了幾遍一邊無意識地跟著他往前走，記住以后余瞥見前面的人停下腳步，抬起頭來。

　兩人停在一輛黑SUV前，孟嬰寧不會開車，對車牌子也都沒什麼研究，陳妄掏出車鑰匙，拉開駕駛座車門：“上車。”

　孟嬰寧也沒矯，麻利開車門爬上了車后座，報地址。

　這一通折騰下來已經凌晨兩點了，車子在夜道飛馳駛上高架。

　車一片安靜，氣氛沉默到令人窒息。

　時間切割出十年空白，按照人每七年完一次完整的新陳代謝的說法，他們倆現在已經完完全全是兩個陌生人。

　話題匱乏，彼此完全不了解，一句話都說不來。

　更何況孟嬰寧剛剛渡完人生一劫，恨不得現在能憑空出現一扇空間門讓馬上到家，立刻結束跟陳妄的獨。

　-

　孟嬰寧家在一片新建的高檔住宅小區，因為地理位置略偏，離市中心有些距離，在同檔次小區里房價相對偏低。

　但小區附近有生活超市有菜市場，出門步行十分鐘就是地鐵站，生活和通都方便。

　車子緩緩駛進小區，車上兩人全程沒說任何多余的話，孟嬰寧昏昏睡，到了小區樓下強打起神，開門下車，道謝加道別。

　陳妄還沒來得及說話。

　小姑娘轉就走，纖細小小的背影融進夜中，怎麼看都有種落荒而逃的味道。

　嘖。

　陳妄過擋風玻璃看著幾乎一路小跑進去，沒急著走，懶懶靠回到駕駛座里出煙盒來敲了一，出火機點了。

　手機在口袋里嗡嗡地震，陳妄咬著煙騰出手，接電話：“喂。”

　“我弟他們找著了嗎？”

　陳妄不耐煩：“你他媽下半輩子跟你弟過得了，一大老爺們都二十五了，去個酒吧有個屁好找的，用不用老子幫你把人栓腰帶上？”

　陸之州：“他自己出去野誰管他，不是帶著狐貍去的麼，這小子不靠譜，瘋起來心里沒個數，別把人給丟下了。”

　陳妄一哂，低道：“你以為這丫頭是什麼省油的燈？”

　陸之州沒聽清：“什麼？”

　眼角瞥見前面線一閃，陳妄抬起頭來，看見三樓某戶燈亮起。

　先是落地窗前掛著的窗簾晃了晃，而后從窗簾后面慢吞吞探出來一顆小腦袋，看著似乎是地往外瞧了一眼，然后拽著窗簾兒唰地拉上了。

　于是人影在淺的窗簾布料后面糊一道，然后一點一點淡出視線消失。

　“沒，”他掐了煙，“孟嬰寧回家了。”

　“你看見了？”

　“嗯。”

　陸之州放下心來：“那行。”

　“哪門子的心，”陳妄垂眸，淡聲嘲道，“人沒你這麼多年也好好的。”

　陸之州從小就是個不不慢的，兩個人從小長大，早就習慣了陳妄這下水道里滾過一圈的破爛脾氣，也不在意，轉頭說起別的事兒：“你這調任報告批的倒是快，昨天于凱還跟我說，就之前一直跟在你屁后面那小孩兒，什麼虎來著，聽說你走了喊著要一起走，被老林嚎了一頓又罰四十圈兒，跑完躺在地上哭。”

　陳妄難得彎彎角。

　陸之州嘆了一聲，繼續道：“你能想明白愿意回來是好的，陳隊，有些事兒你扛著的時候覺得放不下，其實放下了就發現也就那樣了，人活幾十年，哪有什麼真的忘不了放不下的。”

　陳妄垂著眼，沒靜，不知道在沒在聽。

　凌晨寂靜，霧也喧囂，電話那頭傳過來的聲音漸遠，像風在嘆息。

　-

　一連幾日，孟嬰寧都沒出時間聯系陳妄。

　本來是打算周末去把手機修了，結果這邊剛修好，開機卡讀取完，瞬間就涌進來幾十條短信微信q.q以及一個電話。

　手機修好，孟嬰寧心好，接起來歡快道：“李姐，中午好啊。”

　那頭瞬間咆哮：“好你個頭好！孟嬰寧這一上午你干什麼去了？我給你打了十八個電話！十八個！你是把我拉黑了吧你！馬上！給我！滾回公司來！”

　孟嬰寧：“……”

　屁滾尿流趕回雜志社，連中飯都沒來得及吃，進辦公室門又被堵在門口一頓叼。

　李歡今年三十一歲，《SINGO》編輯部部長，原本致到每天口紅號都必須不能一樣的一職場英強人此時素穿著件大媽領紫茄子薄開衫站在兵荒馬的編輯部中心指揮，頑強斗在周末加班的最前線。

　叼完了開始說正事兒：“這期封面陸語嫣，你找的？”

　孟嬰寧不明所以：“是，之前朱姐讓我聯系的。”

　“推了。”

　“啊？”

　“推了，主編看不上，說長得像個羊駝，那鼻梁子還沒羊駝高，比大青鯊都大，不夠高級。”

　李歡覺得自己腦殼疼，“條件你去談，隨便找個什麼理由吧，反正合同還沒簽，也不是什麼惹不起的一線，本來能上咱們雜志都得燒香拜佛了。”

　孟嬰寧覺得這樣不太地道：“可是之前主編……”

　李歡手里著的文件夾啪嘰拍在腦袋上，著嗓子：“之前的主編和現在的是一個人嗎？還敢提之前？不知道辦公室人多雜多雙眼睛？還是你想跟著之前的主編一起麻溜滾蛋？”

　孟嬰寧捂著腦袋，可憐地看著，閉了：“我知道了李姐

　，陸語嫣我去找。”

　“還有新主題的照片，拍出來的全修了，下周五開會的時候挑，和剪好的視頻一起給我，”臨被人走前，李歡快速囑咐，“向開元老師的采訪稿下周之前整理完放我桌子上——別賣單兒了小姑娘，回神！干活！”

　孟嬰寧忙不迭的去了。

　整個周末兩天就像是不存在一樣連著周一過去了，一直到周四晚上，敲完專題采訪稿最后一行字，虛了似的整個人癱在椅子里。

　事基本上都做完，擔子一，疲憊頓時襲來。

　孟嬰寧的位置靠著窗，寫字樓巨大落地窗外，天空是深濃的黑，月清泠泠籠著世界，地上高樓鱗次櫛比，高架上飛馳而過的車流拉出絢麗帶，明黃和紅織，構帝都流離璀璨的夜。

　辦公室里只剩下零零散散幾個人，孟嬰寧看著窗外發了一會兒呆，準備收拾東西回家，突然想起還欠了比克大魔王二百塊錢的事兒。

　從桌角撈過手機，滾的椅子往后一，整個人趴在桌上，回憶了一下陳妄的手機號碼。

　他應該也忙的，不知道部隊里能不能用手機。

　孟嬰寧想了想，先在支付寶輸了他的手機號。

　結果賬號不存在。

　又關了支付寶，搜了一下微信。

　查無此人。

　孟嬰寧沒法，只得發了條短信過去。

　果然還是得先確認一下是不是他？雖然對自己的記憶力自信的，但這都過去這麼多天了。

　垂頭打字：【陳妄嗎？晚上好？】

　等了一會兒，對方竟然回了。

　【嗯】

　孟嬰寧很飄，放下了手機為自己的記憶力鼓了鼓掌。

　又拿起來，手速很快，噼里啪啦的打字：【哇你能用手機啊，是我是我！之前你不是幫我墊了二百塊錢車費嘛，你給我個支付寶我轉給你呀。】

　陳妄：【沒支付寶】

　孟嬰寧愣了愣。

　這年頭還有人沒支付寶。

　孟嬰寧再次垂頭，飛速道：【微信也行噠。】

　一分鐘后，陳妄：【沒有】

　“……”

　啥沒有，也沒微信？

　連我太姥姥都有微信了。

　孟嬰寧茫然了。

　就是說，是只能當面給現金的意思是嗎。

　-

　陳妄收到短信的時候剛拿回手機，人仰面躺在場上聽一幫小孩兒聊天兒。

　剛伍的小孩兒子還跳，什麼都聊，這會兒的話題是以前談的那些個朋友。

　正聽著其中一個吹著牛“我的前友又長又細能跟臺北101比”的時候，手機在口袋里震了震。

　陳妄出來看了一眼，一個陌生號碼。

　+86 139xxxx xxxx

　——晚上好？

　小心翼翼的語氣。

　陳妄都能腦補出打出這句話時的表。

　陳妄慢悠悠地回了一個“嗯”。

　那邊回復的很快，小姑娘當面見著他的時候渾上下都寫滿了“不”“我想走”“我怎麼這麼倒霉”“什麼時候完事兒”的不自在，發信息語氣倒是跳得很，跟他要支付寶和微信。

　支付寶陳妄是真沒有，微信倒是有，但太久不上，他自己都不記得碼，也懶得找回。

　他正想著要麼找回個微信碼，界面剛退出去，手機一震，孟嬰寧又一條短信彈出來。

　+86 139xxxx xxxx

　——那就獻吧？

　陳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