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許是見了顧紜的緣故,很多刻意忘記的往事,了清詞的夢。
顧紜是青州桃溪人氏,桃溪村人口不多,風景卻是十分優,背倚青山,桃花溪宛宛轉轉繞著村子流過。
村子的對岸是一片野生的桃林,每年的春季,桃花盛開,遠遠去燦若云霞,輕風吹過,落英繽紛,如夢如幻。
孟氏的祖宅也在桃溪村。
暮春天氣煦暖,溫度適宜,是清詞這種怕冷星人最喜歡的時節,是以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來到孟家在桃溪村的莊子上小住一段時間。
那是第一次看見顧紜。
孟清詞自小子骨就弱,彼時風寒初愈,雖是春日,依然裹著厚厚的襖。
剛下了馬車,正逢一群鄉下孩從野桃林里走出,面帶好奇地看向,還竊竊私語。
鄉下孩嗓門深大大,便是刻意地低聲音竊竊私語,亦還是有那麼幾句飄到的耳邊。
“這是城里的馬車嗎?可真是好看得”
“是呀,是孟家的小姐吧,你看馬車不是停在了孟宅門口?”
“怎麼穿得這般厚,不怕悟出痱子嗎?”
“聽我娘說孟家姑娘是個藥罐子,一年倒有半年泡在藥里。”
“你娘怎麼知道的?”
被同齡的孩子這般議論,清詞漲紅了臉,有些窘迫,就聽一個微微低的孩子聲音不贊同地道:“春妮、小燕,莫要議論旁人,何況還是當著旁人的面?”
一群人頓時安靜下來。
清詞有些訝異這個孩在一群孩中的威信,抬眸看過去,眼前頓時一亮。
人群中間一個孩姿格外高挑,約十二三歲年紀,烏發如云,一張橢圓的鵝蛋臉上,長眉鬢,著幾分英氣,水瀲滟的丹眼眼角微微上挑,荊釵布,雖未長,已掩不住傾城姝。
四目匯,那孩兒友善地笑了,裊裊婷婷斂衽一禮:“鄉間孩說話直接,并無惡意,還請不要介意。”
的聲音并不是尋常的清脆,微微帶著點暗啞,卻說不出的好聽,讓人心馳神搖,福禮也如行云流水,極是優雅好看。
這村野之中竟有如此出眾的人!
清詞微微一笑,也回禮道:“不妨事的。”
見清詞大度不計較,那孩似乎很是高興,嫣然一笑,更增風致。清詞心里忽起親近之,暗想古人云白發如新,傾蓋如故,果然甚是有理。
“紜兒,”輕輕喚道。然而顧紜似沒有聽到的話,并未停留地走過邊。
夢中的形卻是一換,是如水的月,窗邊是搖曳的新竹,偶爾有幾聲蛐蛐的聲,在萬籟俱寂的夜里響起。
兩個孩頭并著頭,悄悄地說著一些兒家的瑣事。
“宋師兄那日看見你,眼睛都不會了,像一只呆頭鵝般。”朝顧紜扮了個鬼臉。
“那是我哥哥見了你吧!”顧紜反相譏。
“說實話,你不考慮考慮宋師兄/我哥哥嗎?”兩人同時開口,齊齊問出相同的話,又不約而同紅了臉。
“想什麼呢,都是些沒影的事兒。”顧紜紅著臉,輕輕拍了清詞的手。
“就是,我們還小呢。”清詞拿枕頭捂著臉,嗤嗤地笑。
兩小無猜的年紀,小閨之間,也會談起自己旁的男孩子。
顧紜側頭,凝視著清詞,微微上翹的丹眼在月下流著溫暖的:“阿詞,不管以后嫁了誰,咱們倆的誼不要變,好嗎?”
清詞點頭:“這是自然。不過話說回來,紜兒,你隨我回府吧,真真有人對你思之慕之,求而不得,輾轉反側,寤寐思服呢”。
顧紜惱,起咯吱清詞:“又來了。”
靜謐的夜里,響起孩子清脆的笑聲。
清詞綻開笑意,似看見那個天真浪漫的自己,和尚不識愁滋味的顧紜。
再然后,便是大雨磅礴的夜晚,因為父親的刻意瞞,得知消息,待趕到了桃溪村,一切為時已晚。
顧家哥哥,紜兒,顧伯父,顧伯母,都不知去向。
廢墟中跪著一個失魂落魄的影。
“師兄,師兄!”清詞哭著奔向那個人影,卻落一個溫暖的懷抱。
倏然睜眼,眼前是蕭珩雋的面容。
他深邃的眸子似彌漫著霧氣,藏著關切和其他看不清道不明的緒。
“做了什麼夢?一額頭的汗。”蕭珩問得平靜。
豈止是一頭的汗,的小都了。
蕭珩聽到一聲一聲喚著師兄,呼吸急促,帶著哭腔。眸沉了沉。
師兄,便是岳父的得意門生宋蘊之嗎?
他在青州時,曾見過清詞與宋蘊之相的形,清詞在他面前的小兒態,而宋蘊之看向妻子的目,包容中含著寵溺。
“我夢見,夢見了一些往事......”清詞半闔上眼,往蕭珩的懷里靠了靠,似是要汲取一些溫暖。
自的日子,雖沒有多麼富足,卻是平和而安穩的,關于顧紜的這一段往事,是時期最大的變故。
后來,大病一場,痊愈后從村里人的口里知道,兵說顧伯父卷了魯王案,顧伯父和顧家哥哥為著護住顧伯母,已是被當場格殺,顧紜卻是因為長得好,被帶走了,說是要沒樂籍。
“好好的一家子,這是造了什麼孽喲!”村里人如是說。
再也沒有回過桃溪村。
蕭珩揚聲命外面值夜的侍送進帕子,為清詞拭臉上的汗,溫聲安:“睡吧。”
孟清詞雙目閉,呼吸漸漸平靜,卻沒了毫睡意。想到顧紜的境,心如刀絞,深恨自己不能立刻救于水火。
該怎麼辦呢?
蕭珩的手忽然頓了頓,因他看到,一滴淚從妻子的眼角沁出,順著潔的臉龐了下來。
*
睿王府,泊心院。
已是了黃昏,安靜的院子卻乍然熱鬧起來。
染著鮮紅蔻丹的纖纖玉手拿起雕花靶鏡,左顧右盼,鏡中人眉如翠羽,面賽桃花,紅似火般灼艷。
拈紅小心翼翼地將一支赤金纏紅寶石簪子鏡前人的鬢發中,那紅寶有指蓋般大,彩熠熠,與人流轉的眼波相映輝。
人紅緩緩翹起。
拈紅悄不可聞地松了口氣。
倚翠推門進了屋,后面跟著個剛留頭的小丫鬟,手里端著盥洗用的盆。盆里是潔白的牛,飄著朵朵玫瑰花瓣。
小丫鬟進了屋就規規矩矩地跪下,將盆高高舉過頭頂。
倚翠的指尖點了點,是微溫的手腕,才替人摘了手上的鐲子戒指,挽起了袖子。
人的手緩緩浸溫熱的水中,拈起了一片玫瑰花瓣。
倚翠與拈紅對視一眼,倚翠恭維道:“娘娘這般裝扮,可真是得讓人挪不開眼。”
孫側妃攬鏡自照,頗有揚眉吐氣之,面上卻嘆道“但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再怎樣的,這麼些年,王爺也是看膩了。”
拈紅道:“主子與那位比,豈不是作賤自己。那位風一吹就倒的模樣,除了段好點,幾句酸詩,還有什麼能提得起來的?”
話音剛落,只聽清脆的一掌扇了過來,帶著淋淋的水氣。拈紅的臉立時火熱,一聲不吭地跪了下來。
“大膽!”孫側妃心修飾的眉斜斜飛了起來,怒道。
“還不自下去領罰?”倚翠瞥了拈紅一眼,忙拿起的布巾裹住了孫側妃的手,一面輕地干,涂上香膏,一面笑道:“主子仔細手疼。不過是王爺興頭上看上的玩意兒,如何能比得上娘娘與王爺這麼多年的相伴之。”
“怪道早上奴婢一開窗,就聽到喜鵲,原來今天就是個大喜的日子。主子消消氣,晚上王爺過來,要怎麼安排還請主子示下呢。”
孫側妃的心思立刻挪了過來:“還不吩咐下去,王爺素日用的三蒸火,蓮蓬豆腐記得囑咐廚房小心做,一會我去看看火候。嗯,王爺不喜甜食,上回來的時候就沒筷子,點心上小巧別致的一碟吧。”
“是。”拈紅捂著臉退了下去。
孫側妃凌厲的臉漸漸和緩,拍了拍倚翠的手:“這麼些年,還是從府里出來的心。”
倚翠一笑,垂下眼簾。
當年一起進王府的四個,死的死,嫁的嫁,如今只剩下,跟著喜怒無常的主子,還不知是個什麼結局。
*
拈紅輕輕闔上門,孫側妃這一掌不重,微微發紅,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只是猶帶著一火辣辣的覺。
將一應事宜吩咐完畢才回了自己的屋子。
拈紅與樂蕓一個屋子,樂蕓正在繡帕子,見回來,打了聲招呼。
拈紅只是淡淡“嗯”了一聲,又舉起小鏡看自己的臉。
樂蕓覺出不同,放下針線走過來,詫異問:“姐姐這是怎麼了?”
拈紅笑笑:“怎麼回事你還不知道?”
樂蕓沉默,泊心院里都知這位主子的子,這位主子一不順心非打即罵。以往王妃下甚嚴,還收斂些。只是這一年來,王妃有心無力,院的規矩已是松了許多。
“姐姐素來小心,明知主子最不喜提扶芳館那位,今兒怎麼偏偏......”半晌,樂蕓緩緩道。
拈紅道:“我實則是故意的。”
指了指窗外,低低道:“王爺半年多沒來了。除了自己,誰不知道泊心院已經失寵了。也罷,仗著有個好父親,王爺怎麼也得好好供著。”
說到這里,附在樂蕓耳邊道:“倚翠今日另有心思,你且看著,今兒晚上還不知怎樣過去呢。我雖挨了一掌,總比王爺走了后,讓拿著出氣強。”
樂蕓無奈,嘆道:“姐姐也是不易。”
拈紅“呵”了一聲:“這院子里誰容易了?便是倚翠,說是泊心院一等一的大丫鬟,那位上來子,又有多臉了?”
說著,去樂蕓的臉:“倒是你,討了個巧宗兒,只拿著針線,一天到晚不在的跟前打眼。”
“說起來,今兒還得了長公主的賞。”
“姐姐別咯吱我。”樂蕓忙躲了開,兩人嬉鬧了一會,頭并頭地歪著。樂蕓才道:“還得多謝姐姐替我想的法子。”
“也是你手藝實在出眾的緣故。”拈紅并不居功,“別人也接不起來呢。長公主府里那個華蕊的,沒口子地夸你呢。我看倚翠當時就不自在了。”
樂蕓聞言,目落在格窗上,悠悠道:“長公主府里的姐姐,向來是極和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