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難怪會有這一聲啊。

這可是兩塊多！

別說按照寧衛民自己「匯率」，那就是未來的三十萬。

即使是當下，這也夠他吃半拉月早點。

或是大館子裏要一干炸丸子，一個三樣兒，和一升啤酒的錢了。

所以等一琢磨過來，寧衛民也是吃驚不小。

他一邊心說了，這什麼澡啊，這麼貴？

另一邊，等老爺子從窗口裏一出來，他就著急頭去看師父手裏的澡票。

結果他看見的是連在一起的四張紙小票。

上面字兒也不多，除了清華園澡堂的名字，蓋著的公章以外。

每一張的字兒只有「盆塘票」、「五二」和「只限一人」。

盆塘票？這和平日兩六的池塘票差在哪兒了呢？

寧衛民想問吧，又有點不大好意思，怕怯。

而猶豫間，好在康德已經看出他的心思，主為他解釋了幾句。

「盆塘啊，就是樓上可以一人一個單洗的池子。上面人，比底下清凈。」

說完，就打頭兒又往裏走去了。

寧衛民這下聽明白了。

可正想跟上去吧，卻發現好多人都咋舌看著老爺子的背影兒，或在竊竊私語呢。

那些談的人里，甚至還有一個，以極為誇張的表跟同伴兒出四手指頭。

就眼裏那羨慕勁兒，要按今天來說，就像看進土豪氪金一樣。

哎？這又讓寧衛民覺得這事兒好像沒這麼簡單了。

皺眉一琢磨，老爺子解釋的似乎含糊啊。

比如說，盆塘就說盆塘唄，買票怎麼又說要對盆兒呢？

還有，幹嘛又非開四張票呢？

這麼一來，他實打實已被懸念徹底勾起了興緻。

追進去的時候，還真是帶著子迫不及待，想好好看看裏頭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還別說，一進二道門就能立刻覺到，這清華園是和其他澡堂子不一樣。

首先差距就在這裏面兒的裝潢設施上了。

那是豪華、典雅、高端的洋派兒啊，和外部洋樓風格是非常統一的。

頭頂有吸頂燈，走廊中間是天井，頂部為拱頂，配有過天的玻璃窗。

要不是這些東西顯得過於陳舊了些。

走廊里澡堂子的特徵又太過明顯。

依次有換牌兒的服務臺，浴室口，男浴室口，理髮館口……

這裏真能當電影里的洋房佈景用了。

另外，這裏人也太多了點兒。

那不是一般的多，是超級多。

男浴室門口完全已經「淤」了。

隊伍甚至還從口裏面排出來了，沿著走廊牆邊一溜兒靠著二十幾位老爺們呢。

或是年輕人聚在一起，或是年長的人手拿張報紙一邊翻閱一邊等著。

個個神急不可耐，顯然都時候不短了。

尤其屬浴室口裏最熱鬧，外邊都能聽見好幾個服務員扯著嗓子「攆」人的聲音。

「……洗的洗，晾的晾，不洗不晾您穿裳。洗澡別打盹兒，摔了腰和兒。買張膏藥，洗澡不夠本兒啊！」

好嘛，就這還逗悶子呢。

別說，倒是押韻，節奏跟打快板的似的。

專門針對筐的吆喝聲也有。

那不但有行業特，還兼有指導意義。

「著急的往裏走啊，裏面有筐，您直接往裏，

號牌兒掛筐上。先上，再下，好好穿嘞。貴重品請柜上，否則丟失概不負責啊！」

當然，也不全都是這麼幽默和從容，也有急眼的況。

「哎，我說這兩位，穿著穿著，騰個筐啊，前起兒讓後起兒啊！」

「還有那邊的，我說各位同志，有話您幾位回去聊好不好？咱都抓時間，互相諒啊！」

很顯然，這裏面的況或許比寧衛民所想像的，更為嚴峻，不容樂觀。

但也正因為洗個澡這麼難，就越發顯得他們今天這澡洗得規格之高，不同凡響。

康德沒容寧衛民看熱鬧，使勁拉了他一把，快步穿過人群，把他領到了一摟最裏頭。

終於，在師徒倆依次經過男浴室和理髮館的口之後，寧衛民看見了一個通向二樓的樓梯。

那樓梯是木頭的，階梯已經有點磨出底了，但欄桿還是棗紅油亮亮的。

走在上邊還會有咚咚的聲音。

直至從此到達樓上，那才是真正覺不一樣了。

不但噪音幾乎一下消失了，登時耳清凈了，而且上面的裝飾擺設也更高級了。

樓梯口，先是一面能照見人全的大鏡子，再往裏還有一張木桌子。

桌子上方另有一面方鏡和牆，桌面上則擺著棉簽兒、梳子、電吹風等。

在正裝鏡和桌子的對面則是幾張陳舊的藍皮沙發，但質地非常不錯。

居然是木架子真皮座兒，看著就知道，坐上去會很舒服。

再順著牆往裏，那就是一排排的小間了。

牆都是帶木頭護壁的，地面上鋪著花磚。

最絕的是臨街窗戶，居然都是圖案各異的彩玻璃的。

就這樣的場景，那真是和電影中的海派風格完全一樣。

華麗，迷幻，年代十足。

另外，大概是因為工作量要許多，或許也因為知道肯花好幾倍價錢洗澡的，大多不是一般人。

負責接待的服務員也出乎意料的親切客氣。

在這個服務行業都是大爺的年頭，寧衛民很難得見著了禮貌的微笑服務，聽見了「請」字。

「兩位是一起的？那裏頭請吧。也巧了，剛空出對盆兒單間兒來，您二位用不著等多會兒……」

就這樣，在服務員的引領下，師徒進了裏面的一個房間。

結果沒想到，房間里的件兒水準，更讓寧衛民大為驚訝。

敢那是個裏外的套間。

外邊是兩張帶更櫃的小床，床上擺著乾淨雪白的浴巾和巾。

中間的茶幾上有煙灰缸，有茶，下面是拖鞋，牆角有痰盂。

裏間則豁然明亮，由於臨窗是大面積的磨砂玻璃，採要遠超過樓下。

房裏一邊一個，有兩個大大西式的搪瓷浴盆。

無論花灑還是龍頭，都是純銅的。

此外，屋裏還有還有一個陶瓷的面盆。

除了面盆上有鏡子，還有香皂、洗髮水和雪花膏。

最重要的，是一個浴池的工作人員正著膀子，肩披巾。

正賣力的用沸水和鹼皂並舉，沖刷著屋裏的浴缸呢。

看到這景兒，寧衛民立刻明白過來了。

敢這就是『對盆兒』的意思，兩人一屋的單間啊。

別說，這簡直就跟在賓館里洗澡一樣啊，這樣待遇絕對是五星級標準了。

唯一和日後高檔洗浴中心單間的不同，就是這裏洗澡目的更純粹。

環境也更有年代的滄桑，別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