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層卷卷的白紗簾阻擋著外間的窺視，潺潺水聲從白玉屏風后傳來，室熱氣蒸騰，角落里燃著的冷梅熏香攀附著熱氣，熏得人越發不上氣。

　江晨曦忍著地龍與溫泉的雙重夾擊，緩慢地從屏風后探出半截子。

　行之間，外罩的胭脂袍子無聲落地，出藕節般的玉臂，右臂上方有一粒朱紅的痣，恰似傲立雪天之間的紅梅，耀眼奪目。

　低眉垂首，矮行禮，“太后，曦兒前來伺候您沐浴。”

　室靜默，無人應答。

　江晨曦娥眉輕蹙，太后待向來不錯，決不會故意晾著，難不太后睡著了？

　不，不應該。

　適才常嬤嬤說要去取芍藥香，特地叮囑陪太后多說會話。

　池子里，蕭詢正閉目養神，昨夜理政事到天明，溫泉水解乏，一時不察，竟旁人溜了進來。

　他橫眉瞥向屏風。

　原以為是前來伺候的山莊侍從，目無意間掃到屏風后婀娜多姿的影，子右臂上的朱紅守宮砂時，他當即沉了臉。

　他厭倦后宮變著花樣爭寵的妃嬪，半年沒后宮，今日特地沒帶伺，賴在溫泉山莊閑。

　不過半年未后宮，就有人迫不及待打探他的行蹤，還把爪子到太后這邊，妄圖獻于他。

　可笑至極。

　屏風旁，江晨曦正要抬頭去瞧，冷不丁一道低沉威嚴的叱喝砸了過來。

　“膽子不小，哪個宮的？！”

　江晨曦心尖一，瞳孔一，里面的人竟然不是太后！

　來不及多慮，條件反抓起掉落在地的外袍披上，奈何太過驚慌，以至于手腳不協調，左腳絆了右腳，猛地前傾，倒霉撞上矮幾，腳底一，跌落至湯池里！

　意外來得太突然，慌之間手腳不聽使喚，瀕死之卷土重來，回憶過往種種，不甘心，下一瞬開始自救。

　江晨曦會鳧水，時在外祖家習得的技能，上輩子回到京城從未用過，哪里料到今日就派上了用場。

　尷尬的是湯池水……不深……

　驚嚇過后，稍稍折騰了一番就掌控住子，不敢貿貿然躍出水面，只先探出腦袋。

　熱水刺眼，眨了幾次，勉強睜開，不期然撞一雙極凌冽的黑眸，對方帶著上位者的睥睨眼神，視如螻蟻。

　男人披散著長發，浴半敞，背靠池壁，表嚴厲，此刻正一瞬也不瞬盯著。

　汗珠不斷從男人的額頭滴落，沿著他嚴厲的眉峰、高的鼻梁一直落到他的結。

　江晨曦懵了，慢半拍才反應過來，一瞬間忘了求饒，下意識就往水下躲！

　泡澡的男子是當今圣上，的公爹，蕭詢！

　此刻裝死還來得及不……

　上輩子與蕭詢集甚，只在逢年過節重大場合得以面圣，即便進宮伺候太后，也難以面。

　今日若是被有心之人撞見，落個大不敬罪名到還是輕的，被栽贓勾引公爹，就完了！

　“呵，又來這招——”

　蕭詢語出譏諷，眼前郎玩了一招掩耳盜鈴，心機一眼看穿，還不如后宮那些工于心計的妃子。

　他賴得應付，直接開口喚人，“來人——”

　“別——”

　聽到蕭詢拔高聲音，江晨曦火速冒出水面，一氣呵爬上池沿。

　忍著驚懼，抖著子下跪，戰戰兢兢回話，“啟稟皇上，臣媳并非有意誤闖，實乃今早就與太后娘娘約好，前來伺候沐浴……”

　嫁東宮三年，一直還未正式冊封，且長居太子府邸，蕭詢一時忘記的長相，也有可原。

　而且沒撒謊，確實與太后約好，怎料太后臨時放鴿子，還來了這麼一出。

　聽到太后兩字，蕭詢才拿正眼瞧。

　午后日恰好照到池沿上跪著的子上，裳，曲線玲瓏，婀娜多姿，鵝蛋臉，五致，鼻翼秀，年齡約莫不足二十，若不是臉太過蒼白，無疑妥妥的人。

　蕭詢不聲打量對方，視線落到對方白的小，忽然來了興致——

　他擰眉，剛才自稱‘臣媳’……

　蕭詢有一瞬間怔忪，啞然半晌，他才從印象中把人對上號，禮部侍郎江如海的幺，三年前被選東宮，礙著皇后薨逝，這丫頭還沒被正式冊封。

　他眼神波瀾不驚，心里則把自家老娘問候了幾遍。

　為老不尊，妄想拿兒媳詐他。

　室氣氛焦灼，得不到蕭詢的赦免，江晨曦心里越發寒涼。

　衫，邪風一吹，冷意直竄腳底，今日之事也不知能否善了，老天爺眷，讓重生一次，還未真正開始籌算，就先讓遭殃？

　種種念頭一閃而過，江晨曦憶起太子生母早逝，蕭承翊得蕭詢疼，對于誤的兒媳，屋及烏，蕭詢或許會網開一面？

　良久，蕭詢移開視線，抬了抬手，“ 出去吧。”

　語氣冷淡，不辨喜怒。

　江晨曦得令，不敢拖延，一直垂首躬后退，直到令頭皮發麻的視線消失，才轉。

　一路憋著氣出了浴池苑，巷道冷風一吹，抖如篩糠，得虧路上沒遇到旁人，否則定然瞧出的異樣。

　一顆心吊老高，半天下不來，初春乍暖還寒，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加快步伐，疾步奔向做客的荷花苑。

　侍映雪正端坐在外間客廳里繡花，一見到江晨曦的異樣，止不住驚呼，“主子——”

　“映雪，快關上門——”江晨曦來不及多做解釋，直奔室，“你去打點熱水來——”

　映雪見狀，不敢耽擱，立即放下手里的東西，跑出客廳去取熱水。

　許是午后了驚，傍晚時分，江晨曦腦袋昏沉，打發映雪去向常嬤嬤告假。

　太后心疼，還特地派了山莊里的醫前來探。

　江晨曦心里一驚，轉念又一喜，乖乖出手，配合醫把脈。

　“太子妃無大礙，有些著涼，老夫開一副藥，分三次煎服，明天傍晚如還不適，你們再派人來尋我。”

　江晨曦即使還未被冊封，但底下人可不敢不敬，畢竟自打踏京城以來，就經常被當今太后召見，得到的賞賜更是羨煞旁人。

　老醫做事利落，刷刷幾筆寫滿一張紙。

　江晨曦不聲打量老醫，對方不茍言笑，暫時無法窺出端倪，微微起謝過對方，并派映雪隨他去山莊藥房抓藥。

　待倆人走后，常嬤嬤才疾步上前側坐塌前，滿臉自責，替江晨曦掖了掖被角，“都怪嬤嬤不好，忠勇侯老夫人臨時登門拜訪，太后不好不見，令我不要打擾你，讓你好好泡湯，沒想害你了寒。”

　江晨曦心里大驚，常嬤嬤是太后邊的老人，真心待，此番話絕不會作假。

　且從皇上那時的反應判斷，他顯然沒有料到會出現在浴池苑。

　如此說來，太后不知曉皇上占了湯池？抑或是太后故意為之？

　任憑心里如何翻江倒海，江晨曦面上毫不顯，只佯裝神不濟，“怎能怪罪在嬤嬤上？是曦兒貪玩，泡湯太久。”

　常嬤嬤聞言一笑，又與江晨曦說了幾句己話，待到江晨曦另外一個侍蘭英拎著食盒回來才離開。

　蘭英走到塌前，小心翼翼扶著江晨曦坐起，“小姐，映雪姐姐說您暫且不能吃發，特地叮囑大廚特給你熬了好克化的菜粥。”

　江晨曦沒胃口，示意蘭英先把粥給溫著， “蘭英，你可知忠勇侯老夫人登門的原因？”

　兩個侍，映雪做事穩重，蘭英子活潑，包打聽，太子府邸就沒不知曉的小道消息。

　蘭英把粥給溫上，而后搬來一只繡墩擱在塌旁，手替江晨曦按小，“知道，忠勇侯老夫人想請太后做主賜婚，太后娘娘答應了，太后娘娘還留老夫人小住一晚，待太后娘娘擇好人選，明日再細說。”

　大周開國五虎將之一便有忠勇侯王家，現任老侯爺王伯川于十五年前戰死邊疆，其子、子侄多數也跟著為國捐軀。

　老夫人徐锳乃地道的平京人氏，往上數三代，徐家人皆經商，老侯爺為國捐軀后，圣上特擢升徐家為黃商，有了娘家支持，王家至今一直屹立不倒。

　上輩子江晨曦不曾關注平京其他豪門貴族，但約也聽說王家不在平京、私的名單。

　忠勇侯府小侯爺的婚事。

　江晨曦眸微閃，轉念計上心頭。

　梅園。

　掌燈時分，梳妝鏡前，太后卸下左腕上戴著的鐲子，“曦兒那邊如何？”

　太后不喜人多，屋里就常嬤嬤一人伺候。

　常嬤嬤把鐲子妥帖收在首飾盒里，“剛才映雪那丫頭來稟告，太子妃喝了藥早早睡下了，還告假明日不能前來伺候您用早膳，怕過了病氣給您，說等好全再來請安。”

　太后聞言一笑，“曦兒有心了，你叮囑廚房明日多燉點藥膳送去，讓好好休息，不用急著來陪哀家。”

　“喏。”常嬤嬤拿起篦子給太后梳理長發，“曦主子好福氣，得您疼。”

　當今太子蕭承翊年方十九，禮部侍郎江晨曦三年前被已逝皇后賜婚，一朝選東宮。

　雖未被冊封，但也快了，國母薨逝，太子恪守孝道，為母守孝三年，孝期早在上月結束，待皇上天地祭祀后即可辦起來。

　“這丫頭打小就命苦，沒了娘，又不得后娘寵，賺了大家閨秀好名聲——”

　說到此，太后悵然一嘆，“外祖母臨走前寄信給我，叮囑我要照顧好，我自然要好好疼。”

　常嬤嬤是知曉此事的，太后出青州張家，待字閨中時與江晨曦外祖母是手帕。

　“老奴瞧著，太子妃近日似乎有心事，不過老奴份低微，不好私自打聽。”

　江晨曦溫婉慧秀，不打罵下人，逢年過節還會賞賜們這群伺候的人，常嬤嬤得人恩惠，自然要涌泉相報。

　“哦？”

　常嬤嬤跟隨太后近四十年，人忠誠可靠，的話，太后一般都會認真聆聽。

　太后醞釀片刻，而后開口，“你現在就派人去太子府邸走一趟，旁敲側擊問一問，曦兒與承翊是否發生過爭執。”

　常嬤嬤立即躬，“喏，奴婢現在就去。”

　夜里，江晨曦不可避免又夢到了上輩子那事。

　濟慈庵堂后院積雪三日未化，著青袍子的正躬掃雪。

　前堂熱鬧非凡，今日有貴客登門，被師父叮囑，不要去前堂，以免沖撞了貴人——寵貫東宮的那位。

　隆冬時節，天氣嚴寒，雙手凍得通紅，直腰手哈氣。

　“大膽姑子，耍不說，太子妃駕到，還不快快相迎？”

　一臉愕然，哪里來的太子妃，蕭承熠只有側妃，下意識轉去，只見拱門緩緩走來一對著華麗的主仆。

　第一人舉扇笑，著孕肚，弱柳扶風，吐出來的話毒如蛇蝎，“辛苦姐姐替我伺候承翊三年，如今我有孕在，不能彎腰行禮，還請姐姐諒。”

　江晨曦看清對方與相似的模樣時，霎時紅了眼，原來一直被人當替，還是不屑之的替。

　“你這張臉，嘖嘖，我看著難，來人——”

　江晨曦猛地翻坐起，捂著心口直氣，室留著一盞夜燈，映雪和蘭英睡在外間塌上，沒有驚們，掀被下床，慢吞吞落座到梳妝鏡前。

　銅鏡里的容貌完整。

　那日后來，被強行扣上一頂沖撞太子側妃大不敬的污名，被盧柳找人強行毀容。

　樹倒猢猻散，沒了太后替撐腰，伯母們埋怨敗壞了江家的名聲，甚至旁支庶出的子婚事都無人問津，過了二十才許配對象，有婚約的也被退了婚，甚至連累江如海被罷。

　世道炎涼，世人慣會捧高踩低，因無藥治臉，染炎癥去世，臨死前，恨自己一場付出喂了狗，并發誓若有機會重頭再來，一定剜了那對狗男的眼！

　得老天爺眷顧，一朝重生，回到被休棄的前半載。

　如今，時間充裕，那些還未發生的糟心事還有可控的余地。

　外祖母與太后是兒時手帕，外祖母去世前拉著的手，告訴萬不得已之際可以找太后幫忙，太后曾欠外祖母一個人。

　今日斗膽請太后做主，允與太子合離，若不是皇上橫一杠，或許早已得太后應允。

　想到此，江晨曦不免憤憤不平。

　倒霉。

　作者有話說：

　蕭詢：“晦氣。”

　江晨曦：“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