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門大開, 冬風像是海嘯,鋪天蓋地刮進乾清宮,使抑的氣氛愈發張。寒風吹過衛良, 吹過他浸鮮的玄袍, 發出沉悶的聲響。
越長溪跪在衛良旁邊, 兩人只有一步遠,他氣勢凜然,上的寒氣陣陣傳來,夾雜著濃烈的腥味, 像是一陣, 翻涌著將淹沒。
天啊!衛良究竟流了多?傷在哪?他沒有包扎麼?太醫為什麼還不來?而且,他不是去南方查案, 怎麼知道衛的事,上的傷又是怎麼回事?
一萬個問題同時出現,越長溪的腦海里,仿佛在演奏響樂, 所有樂同時奏響, 彈奏的卻是不同的曲目, 叮叮咣咣, 混不堪。到眩暈,恍惚中, 又覺得這一幕很悉。
好像很久之前, 經歷過類似的一幕, 有人破開閉的房門,大步走來……是夢麼?遲疑地想著。
即便全是,衛良的聲音依舊冷靜,“南方叛軍是一場謀, 臣藏份,剛到靈州,就被叛軍伏擊。”
靈州叛軍,就是前幾日申帝要派兵鎮、焦和卻以為要放任不管的那伙人。申帝無奈,最終還是給衛良,讓他調查此事。此事絕,慶吉都不知道,竟然走風聲。
申帝眼中閃過冰寒。
衛良:“消息泄,一定有。臣故意放出不同假消息,一份給宮中,一份給靈州知州,一份給東廠,”他頓了頓,冷淡的聲音中著凜冽,“最后,是宮中那份消息泄。”
“是衛?”申帝面無表,唯獨抿的角,泄一抑的怒火,僅僅如此,也令人心驚。
“是,”衛良點頭,“臣抓住叛軍頭目,問下,得知他們與宮中有聯系。臣順藤瓜調查,竟然查到某個衛。此事重大,臣不敢妄言,一直查到衛家中,發現大量金銀財,才敢確定。”
冷風呼嘯而過,發出呼啦呼啦的響聲,像是急促的鼓聲,一下下捶打眾人繃的心臟。
這一刻,誰都不敢開口說話。衛是皇帝近衛,意義非凡。衛叛變,意味著申帝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許久過后,申帝沉聲開口,語氣冷漠至極,“陳角。”
話音剛落,角落里走出一位灰人,他不聲不響出現,嚇了越長溪一跳,倒一口氣,差點尖。
媽呀,皮卡丘出現了!
這個人仿佛一團霧,存在極低,上沒有一點活人氣息,他低聲道,“臣已通知衛進宮。”
聲音干嘶啞,還有莫名的停頓,配合古井無波的眼神,不像活人,反而像傀儡。越長溪頭皮發麻,起了一層皮疙瘩。
申帝閉上眼,遮住眼中厚重的霾,他靠在椅子上,沒有回答。這之后……越長溪就不知道發生什麼了。
事關衛,和皇后都無權知曉,兩人離開乾清宮。臨走時,越長溪起,借著廣袖遮掩,蔽地衛良的手臂。
衛良有一瞬間繃,又很快放松。
看見他的作,越長溪想笑,隨即又茫然。
不明白自己為何這樣做,但看見衛良滿風霜、冷漠地站在這,就忍不住他,像是在路邊見流浪狗,想它的頭。
但衛良又不是流浪狗,越長溪想不通。乾清宮外,抬起手,盯著指尖的痕,眉間一片憂慮。
*
一場誣陷,始于巫蠱之,又牽扯出衛叛變,每件事說出來,都能震驚朝野。
但事實上,宮里沒有傳出半點風聲,宮人們只知道,最近得寵的許昭儀,因為惹怒陛下,被一條白綾賜死,尸扔在葬崗;而皇后識人不清,再次被足。
一夕之間,從盛寵到暴斃,令人唏噓。這件事沸沸揚揚,了九盛城茶余飯后的談資,每個人都要談論幾句。與之相對,另一件事則沒激起半點水花——新任宮監掌事烏草,因為犯錯,被送去宗人府。
烏草不是第一個被送去宗人府的掌事,也不是最后一個,除去宮監,無人關心,越長溪也不關心。
烏草為什麼背叛,是否有苦衷,都不在乎。或者說,背叛才是九盛城的常態,經歷的太多,烏草還排不上前三,甚至排不上前十。
越長溪:“……”等等,為什麼還有個排名?這麼慘的?
很快忘記這件事,直到某個夜里,快要睡覺時,慶吉來找,面猶豫,“公主,烏草想見您一面。”
越長溪:?
大皇子死前,想見;烏草死前,也想見。
是被加肯德基豪華午餐……不,是九盛城豪華愿清單?
“唔,”應了一聲,看著上完整的宮裝,心想,烏草,算你幸運,本宮還沒換寢,否則,才懶得換服見他。
出門時,慶吉看見院子里的籮筐,有些好奇,“公主,那是什麼?”最近太忙,好久沒來永和宮,籮筐半扣在地上,一側用木支撐,又是什麼新奇的玩意?
越長溪瞥了一眼,隨意道,“抓鳥的,你沒見過?”慶吉沒有年麼?抓鳥都不知道?
慶吉:“……”他知道,但他沒想到,這種東西會在永和宮出現。
越長溪:“最近沒人拜訪,院子里比較清靜,麻雀又時常出現,所以想試試,能不能抓到。”已經蹲了三天,連鳥的影子都沒到,果然,電視劇里用這種方法抓麻雀,全是騙人的!辣電視劇,欺騙小的心靈!
見到現實版的門可羅雀,慶吉有些沉默。
衛叛變一事,公主也到牽連。當然,和衛無關,但公主主承認,是下令,讓東廠廠衛來永和宮翻土。
如果是平時,申帝肯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最多笑罵驕縱。但申帝最近心不好,雖然沒有懲罰公主,但停了每日的賞賜。
宮里的風吹得最快。
眾人敏銳地發現這點,再聯系起失去權柄,宮人很快認定,寶寧公主失寵,永和宮也從門庭若市變門可羅雀。
對此,越長溪倒是很高興,“終于不用早起了。”每天早起應付宮妃、各種掌事,不像公主,反而像專柜客服,除了笑就是笑,艷的面孔都滄桑了。
雀躍的表不似作假,慶吉卻愈發沉默。
世上都是奴才給主子頂罪,這是第一次,衛良犯錯、公主頂罪。慶吉說不出什麼,但他好像明白,冷漠的師父為何獨獨會對公主……
公主是世上最好的人,值得所有喜歡。想到這里,慶吉垮下臉,問題是,公主太值得了,師父簡直是那啥想吃天鵝,心里沒有一點數!
發現慶吉臉不好,越長溪以為對方擔心自己,笑著解釋,“放心,本宮真的沒有事。”
如果是三年前,驟然失寵,一定會驚慌憂慮。現在卻不會,被冷落后,鄭元白第一時間傳來消息,告訴別怕,一切有舅舅在。張校尉、錦衛也都送來禮,讓別難過。
越長溪捧著一堆七八糟的小玩意,哭笑不得,眼眶卻有些酸,捧著這些東西,像捧著無數滾燙的心意。
不再孤獨一人,所以有了面對失敗的勇氣。況且,失敗的不只是,還有皇后呢!一想到這點,越長溪就想笑,傷敵一千自損三百,賺翻了好嘛!
好奇問道,“皇后怎麼樣了?聽說和衛有牽扯?”快講講皇后不開心的事,讓開心一下。
“叛變的衛名為許,是許昭儀的遠方表兄,他家道中落,母親又重病,需要大量金銀。許打起歪主意,勾連叛軍,出售軍。”
涉及衛,慶吉也不敢多言,只挑出一部分,他道,“至于污蔑您使用巫蠱之,是許昭儀的謀,收買烏草,聯合許,想借此除掉您。此事與皇后無關,但同為許家人,又是把許昭儀送到宮中,申帝很生氣,已經重罰皇后。”
皇后和這件事無關?看未必,申帝也明白這點,但他不能繼續查下去。如果真查出什麼,必定要廢后,萬一許大都督造反怎麼辦?
但是,申帝忍了這一次,下一次還會忍麼?越長溪愉快地瞇起眼,第一次覺,距離功只有一步之遙。
*
一刻鐘后,兩人抵達東廠牢房。還是同一間牢房,里面卻是不一樣的人。
越長溪看向烏草,他躺在牢房最里面,上蓋著一床破被,小臂在外面,上面的傷疤麻麻,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樣。因為失過多,臉顯出病態的蒼白。他呼吸微弱,似乎昏睡過去,又似乎下一秒就要斷氣。
越長溪站在牢房外,沒有開口,也沒有離開。
靜靜看著烏草,目平靜,不像看敵人,也不像看朋友。仿佛走在路上,看一眼對面的陌生人,僅此而已。
烏草疼醒時,正好對上這樣的目,他怔忪片刻,下一瞬,心口泛上尖銳的疼痛,比上任何傷口都要疼。
他閉了閉眼,啞著嗓子道,“奴才不干凈,臟了您的眼。”
越長溪搖頭,“無事。”牢房這麼暗,本看不清。對于夜盲癥患者來說,晚上三米之,男不分,三米之外,人畜不分,距離烏草五米,能看見那里有人,已經堪比列文虎克。
的聲音和眼神一樣冷淡,幾乎凍傷烏草,他到陣陣寒意,再厚的被子也擋不住的寒意。他苦笑,聲音斷斷續續,“新年那天,您說過,無論奴才犯了什麼錯,您都會原諒。奴才做了那樣的事,您永遠都不會原諒了吧。”
烏草的語氣很肯定,而非疑問,仿佛篤定在生氣。越長溪卻搖頭,“沒有不原諒。”親近的人傷害自己,才會難過,才會責怪和憤怒。陌生人傷害自己,只會報仇。
總談,累不累啊。
越長溪沒有解釋,烏草卻懂了,這一刻,他終于抑制不住,眼底涌現出濃烈的哀。
原本,他有好多話想告訴公主,他想說,他是被皇后的。他想說,他家中只有一個妹妹,他不能對不起。他想說,他知道錯了。
但現在,烏草明白,他什麼都不用說,因為公主從未將他放在心上。不在乎他的道歉,甚至不在乎他的背叛。
為什麼會這樣?公主那麼溫,對他那麼好,他還以為,有一點點在乎自己……這一瞬,巨大的痛苦化怒火,烏草突然憤怒,清澈的瞳孔充滿不甘,他喊道,“如果是衛良呢?”
公主對任何人都是溫和的,唯獨提起衛良,會翻著白眼,說那個人又冰又冷,像巨型冰塊。會抱怨衛良總是瓷,可下次對方傷時,還會細細地給他包扎。
烏草曾以為,公主真的討厭衛良。
可現在,他明白溫和只是假象,那麼……那些抱怨也是假的麼?
他執拗地問道,“如果是衛良呢?如果衛良背叛您呢。”
“關衛良什麼事?”越長溪皺眉,想也不想回答,“他又不會背叛本宮。”怎麼還開始攀比了?
的回答理所當然,沒有一猶豫,里面的親近與信任,連自己都未必察覺。
烏草卻聽出來了。
他捂著口,忽然哈哈大笑,笑得眼淚直流,他想,原來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廂愿。他的歡喜是一廂愿,他的愧疚也是一廂愿,公主從未在意過他……這就是他背叛的代價。
沒笑兩下,口傳來一陣劇烈的刺痛,隨即是四肢百骸。
劇痛中,烏草想起那天,衛良拖著重傷的,冷地著他,“還記得本督說過的話麼,你若是背叛公主,本督一定讓你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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