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后院翠馨居燈火通明。

　院中清池著冷冷月，門大開大敞著，輕風穿過弄堂，穿淺耦錦緞羅的子躺在貴妃椅上，手指染著丹蔻，拈了顆葡萄往里送。

　手里握著一本古樸泛黃的書卷，雖舉止散漫，卻有一種雍容淑婉的氣度。

　“清水縣那邊有消息嗎？”

　秋月打著驅蚊扇，想了想，回道：“表爺上月傳信來，一直說的都是人沒找到……夫人怎麼又開始關心起那邊的事兒了？”

　王語纓翻過一頁，聲音淡淡的：“昨日閑談時，大哥說了，將軍不久前奉皇命，派衛峰和韓北野去齊地，暗探齊王蕭抉嫡系，潁川織造貪腐一事，此時怕是在回程了。”

　秋月不解：“夫人以前從不關心將軍的公務。”

　“我不是關心他在外做了什麼，衛峰和韓北野此去潁川，回來時會經過清水縣，依他的子，肯定囑咐了二人去打探那個人的下落，三年了，他一直不肯相信死了。”

　“就算找到了又怎麼樣呢？”秋月不以為然，“小姐是顯國公嫡，國公爺剛任六部尚書，在朝又掌實權，這都不算，將軍是個重義的人，萬無可能為了一介農婦委屈了小姐。”

　“你說錯了。”

　王語纓扔下書，著肩膀坐起來，滿含深意地瞥一眼：“就是因為他重義，我才不能放心。”

　秋月被王語纓的眼神嚇得心頭一凜，立刻改口：“不是還有表爺嗎，您親自寫信囑咐過他，一定要毀了姜娘子——”

　“閉！”王語纓厲聲打斷，秋月立刻噤聲，王語纓了眉心，語氣滿是責備：“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還用我教你？”

　“奴婢知錯！”秋月急忙彎告罪，心里有些委屈，以前小姐未出嫁時，慣常縱容，可自從小姐低嫁到霍家，卻變得謹小慎微如履薄冰，容不得周出現一點兒差錯，再沒有在瑯玡時那般恣意快活了。

　秋月正遙想當年，外頭竹簾響了一聲，抬頭一看，是將軍正步履匆忙地走進來。

　霍岐一服，五端正，風華正茂，只是眉宇間多了幾分憂慮，他年紀不大，也就二十四五，常年在沙場征戰養了健康的魄，加上他本就是打鐵出，肩膀比一般人更寬闊，看著有十足的安全。

　王語纓在他掀簾進來時就已經起，走過去，順手將霍岐上的服下，放到一旁的置架上：“怎麼樣，皇上有消息了嗎？”

　霍岐下服后凈手，愁眉不展：“沒有，說是太后與陛下在路上發生了口角，太后先行，陛下則命青羽衛護衛太后，自己反倒沒留下多護衛，導致防衛缺，給了刺客可乘之機。”

　“刺客？”王語纓給秋月使眼，讓上飯，一面扭頭去看霍岐，“不是說是山匪嗎？”

　霍岐搖搖頭：“那只是猜測，覬覦陛下命之人太多了，也許是有人故意為之。”

　王語纓不說話了，涉及到這種層次的問題，不好再去深問，子掌管后宅是要務，問得越多越會招惹夫家不喜，這不是子好的品格。

　霍岐收拾整齊后坐到飯桌上，拿了筷子，眼中閃過一抹猶豫，抬頭看著王語纓，言又止。

　“怎麼了，道衍？”王語纓悉心問他。

　霍岐放下筷子，沉眉想了想，然后上移目，認真地看著：“有件事，我一直沒和你說，衛峰和韓北野出去辦事，我托他們幫我尋找肆肆，我不是不愿意接事實，只是想著或許沒死，還在哪里等著我……”

　王語纓含脈脈地著他，打斷他的話：“我知道，我也不怪你，畢竟，才是你的發妻，你想是自然的，也不用在意我的，道衍，我只希你別什麼事都埋在心里，我也是你的妻子，我可以幫你。”

　這番話說得真意切，霍岐頓時覺得有些對不住，他拉著的手，將攬到懷里，王語纓臉倏地一紅，坐在他上，臉埋在他頸窩里。

　霍岐深深嘆了口氣，輕聲問：“奚兒睡了嗎？”

　王語纓聲音了潤細雨：“早已睡了。”

　屋中雙影彤彤，外面下起了淅瀝秋雨。

　“住手。”

　男人聲音里著幾分不耐，不容置疑的語氣讓屋中吵鬧的聲音霎時止住，每個人都不敢再，就連宋玉的心都咯噔了一下。

　回過神來后他咳嗽一聲，惱怒地指著床上的男人：“這事原本跟你沒關系，你要是怕死就閉，不怕死今天就全你！”

　說罷，轉頭去吼那幾個奴仆：“愣著干什麼？我讓你們停了嗎？”

　奴仆唯主令是從，話音一落便繼續押著姜肆向外走，另幾個人將小阿回打暈扛在肩上，姜肆一看他們竟然對孩子都手，也不知是哪來的力氣，幾個推搡間掙開那幾人，撲到阿回那里，拼命捶打那個扛著阿回的人。

　“放手！給我放開他！”

　場面再次變得混，混聲瞬間穿耳。

　床上的男人也不知怎麼了，眼底閃過一暴之，他撐著額頭，極度不耐地喊了一聲。

　“千流。”

　宋玉聽見他的聲音，轉看他，莫名奇妙。

　就在這時，忽聞頭頂“劈嚓”一聲，一人從天而降，房頂瞬間破開一個窟窿，黃土瓦礫砸在地上，暴土狼煙四飛散，只見一人跌坐在地，灰頭土臉地著屁起來，滿臉一言難盡的神。

　聽見主子喊他，他本想從房頂上跳下去，由門而。

　誰知道這房頂這麼不結實，他就是借力要用輕功的功夫，人就連房頂一起摔下來了。

　千流恨不得連夜背著主子逃離清水縣，但此時只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拔劍對準那個一看就不是什麼好鳥的人，牛氣哄哄地道：“把人放了，滾。”

　變故發生地太突然，包括姜肆宋玉在，一時都沒弄懂眼前這算怎麼回事。

　但宋玉好歹知道這人肯定跟他不是一路的，打開扇子扇走眼前的灰塵，輕嗤一聲：“你知道我爹是誰——”

　話還沒說完，千流比他還不屑地輕嗤一聲，然后手腕一，刷刷刷刷，四下，劍閃，宋玉來不及反應發生了什麼，只覺下面一涼，低頭一看，子已經碎片了。

　“我管你爹是誰，趕給我滾，話我不想說第二遍。”

　比誰更仗勢欺人，千流沒輸過，宋玉一看眼前這人手高深莫測，他本看不，俗話說的好，好漢不吃眼前虧眼前虧，他們不怕他爹，他得惜命啊。

　宋玉捂著下面往出走，一邊跟奴仆招手：“走走！快走！”

　千流一看人果真被他妙絕倫的武學造詣震懾住，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樣，轉去跟主子請罪，拿出背后涼的包子：“屬下來遲，陛下恕罪。”

　宋玉跑到外面，見那個高手沒有追出來，腳步慢了下來，他心里忽然想起表姐的囑咐，如果遇見什麼差池，可放過姜娘子一命，但的孩子，決不能活。

　姜肆看那些人抱頭鼠竄要離開，抱著阿回要往屋里走，背后卻突然傳來一大力，將拽得向后一踉蹌，有人趁不穩，奪過了懷里的孩子。

　看到宋玉從頭頂拔下一金簪，銳利的尖頭被他高高揚起，月下他笑得邪惡可怖，姜肆的呼吸一瞬間就停了，天空下起了寥寥細雨，眼前晃過阿回剛出生時的樣子。

　難產生下他，用命生下他，那是跟霍岐的孩子。

　姜肆不允許任何人傷害阿回，于是拼命推開壯碩的奴仆，撲了過去，那一刻，什麼也沒想，只是要保護阿回。

　“呃……”金簪沒里的聲音發出，姜肆痛苦地.一聲，卻沒有倒下，而是力撞開宋玉，把阿回從他手中搶過來。

　千流還在跟主子討饒，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什麼東西倒地的聲音，神一變。

　“出去看看。”

　“是！”

　千流起飛奔而出，就見一子抱著小孩躺在地上，院門外幾個影消失不見，子穿著淺的，腹上有暈開，而孩子則安然無恙地躺在一旁。

　大夫來時已經是清晨了，男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眉頭輕輕皺著，屋里時而傳來痛聲，像尖刺一般刺痛著耳，眉間化不開的戾氣又加深幾分。

　千流也不敢胡鬧了，甩著手中長劍，百無聊賴地等著里面的消息。

　不消片刻，大夫從里面出來，面凝重，走到男人跟前，先躬行了一禮。

　“夫人況不是很好。”大夫嘆息一聲。

　千流一聽這大夫的語氣，覺他是誤會了，張口便想糾正，誰知主子竟然毫無所覺，繼續問：“到底如何？”

　大夫微微前傾著子，苦不堪言道：“夫人腹上中的那金簪完全沒里，一直再失，如果不將金簪取出，絕無可能活命，可取出金簪更是難上加難，夫人很可能中途就喪命。取出金簪的痛苦非常人所能忍，那對夫人來說就是一種折磨，我雖有麻沸散，但夫人的狀況，我不敢冒然加量，可能一睡就醒不過來了。”

　大夫說到此，抬眼看了看他，不忍心道：“其實夫人這況，已是無力回天了，再行醫治，不過是徒增折磨而已……”

　千流也沒想到竟然會這麼嚴重，扭頭看向主子。

　男人臉上看不出什麼神，沉片刻，他起往屋里走，幾人一起轉過的時候，忽然看到門口出一個小腦袋。

　阿回著門框，雙眼滾圓地看著他們。

　他不知什麼時候醒來了，剛才大夫的話，也不知聽到了多，聽懂了沒。

　男人腳步僅僅頓了一瞬，復又邁步上前，與阿回而過之時，角忽地被攥住。

　男人低頭，看到阿回一雙微微發紅的眼睛，他張了張口，用天真的語氣問他：“阿娘是不是很疼？”

　男人看了他半晌，沒有回答他，而是繼續向前，行至床邊，姜肆躺在床上，頭發被汗浸了，呼吸微弱，但還尚存意識。

　屋中靜得落針可聞，兩雙眼睛對視時，男人才開口，語氣毫無波瀾：“大夫說，取出金簪會很痛苦，也不保證能救你一條命，但這是唯一的機會，你想怎麼做？”

　這是姜肆救下他后聽他說得最長的一段話，低沉，冷漠，無，但還是那麼好聽。

　姜肆是一個醫，最清楚自己的況，男人問完，下意識偏頭去尋一道影，看到床邊的阿回，鼻子一酸，眼前有些模糊。

　相公生死不明，如果也走了，阿回怎麼辦？

　忽然想起阿回三歲那年，幫游神醫出診看病，把阿回一個人放床上，結果阿回不小心摔到了頭，心疼自責了一晚上，阿回都不哭，只是抱著說：“阿娘，我不疼。”

　第二天阿回呼吸不暢，游神醫過來看他，只說了兩個字，憋的。

　明明很疼，忍著不哭，忍到呼吸都呼吸不了了，也不想讓擔心。

　可他那會兒才幾歲啊，就那麼懂事。

　姜肆心疼他，想活下去，起碼護到他長大，護到他有能力保護自己，告訴他有些時候不必忍，可以哭，哪怕任一些都好，會縱容他慣著他，也只有可以，是他娘啊！

　“我想……取出金簪。”

　姜肆轉過頭，用盡力氣，對男人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