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秦歸玉懷雙生子,產子時異常艱難,為了平安誕下麟兒,吃了許多苦頭,在鬼門關前走一遭,差點連命都搭進去。
好在最后母子平安,雖然先出生哥哥虛弱一些,但這條命總算是保住了。
先齊王蕭干為了念上蒼有好生之德,此后立下誓言必定要日行一善。有次他帶兵在一個破廟前休整,在里面發現一對兒被棄的孤兒。當時朝局,莩載道,這樣的形實不算罕見,蕭干看著他倆就想起自己一雙兒子,便將這兩兄弟帶到軍中收養,并取名千瀾千流。
后來,蕭干發現兩兄弟都是難得一遇的武學奇才,遍請各路武師父教授兩人一本領,待蕭抉蕭持人時,便將他們分別派到了兩人邊,以護他們一世周全。
千流奉蕭持為主,千瀾以蕭抉為先,一個機靈活潑,一個語寡言。
自打蕭干將王位傳于蕭抉,卻將軍權付給蕭持之后,兩人關系冰封,各隨其主的兩兄弟也不復從前。
千流一直以來都對齊王蕭抉無甚好,對為虎作倀的哥哥也力不從心,久而久之便遷怒到他上。
此時見千瀾過來,他頓覺準沒好事,拔劍沖上去就是一通砍,可二人師出同門,所習武功路數如出一轍,幾招下來也分不出個上風。
圍觀的青羽衛看著神仙打架,也不上去阻攔,一來是沒那個能力,二來,為青羽衛大統領的千流沒有發話,他們也不至于一窩蜂沖上去多打一,千大統領恐怕丟不起這個人。
許是打得久了,千流頭上也出了汗,他飛后退,手掌撐地,穩了形,終于忍不住破口大罵:“這都多次了,哥,你能不能別跟著你主子似的,天天跟個攪屎一樣多管閑事?”
方才打架時他就沒罵罵咧咧,但都在邊嘀咕,旁人未必能聽清楚,此時一息戰,他話一出,惹得觀戰的青羽衛忍俊不,想笑又不敢。
他們都討厭齊地那些人,尤其是千流帶出來的青羽衛,對齊王派系之流尤其看不上眼。
千瀾將劍歸鞘,臉始終沉著。他雖然跟千流長得像,但兩人迥異,即便不仔細分辨,也能從表認出誰是誰來。
他向前走了幾步,千流急忙執劍擋住他,他卻沒看千流,而是遙遙對姜肆彎行了一禮。雖舉止有度,聲音里卻著一子無的冷酷:“太后懿旨,霍夫人既為游老缽繼承者,其醫自當湛高明,如有空閑,可否為我家主子齊王殿下診看一二。”
姜肆微頓,疑竇叢生。
太后怎麼知道是游為仙的徒弟?上次進宮,并未將放在眼里,這次卻要給齊王殿下看病。
姜肆不清楚當下況,沒有應聲,千流倒是很痛快地將他一口回絕:“不可!”
千瀾起,眉頭一皺:“這是太后懿旨。”
“太后的懿旨也大不過圣旨,別以為我不知道,不又是齊王去太后跟前吹風,忽悠太后下的懿旨嗎?警告你,這次跟哪次都不一樣,霍夫人是陛下要護的人,把陛下惹急了,就算是先皇留下的旨意也護不住他,哥,你小心點吧……”
最后這句話說得極小聲,咬牙切齒中又帶了點無奈的祈求意味。
蕭持登基后尊已逝先齊王為圣祖皇帝,所以那聲先皇說的是蕭干。
千瀾眸了,沒有說話,千流不理他,給姜肆引路:“姜醫,這邊走。”
姜肆瞥了千瀾一眼,見他雙手握拳,黑眉蹙,像是有一肚子話要說,但那視線不是落在上的,而是落在千流上的。
默默收回目,近日被各種煩心事擾得心力瘁,實在沒力再去管別人閑事,既然有圣旨給擋了,也不會主湊趣。
尤其是那些人似乎還跟陛下不合。
現在還自難保呢,知道誰是絕不該惹的。
一路走出夾城,姜肆滿懷心事,走得慢些,本以為千流要帶去養心殿,還想刻意拖延一下時間,結果千流走的不是那條路,他帶行過幾個角門,穿過一座園,終于發現路徑不對了,住千流:“你要帶我去哪?”
本就吊著一顆心,時時不敢放松警惕,見這路越走越偏,心里已打起十二分神,千流卻對道:“這條路是去含英殿的,陛下今日在那等您。”
含英殿?姜肆瞳眸一震。
雖然對皇宮設構造不甚悉,卻也通過讀史書了解過,含英殿于未央宮,乃是各朝母儀天下的皇后所居之所。
而今陛下剛稱帝不過數月,沒有聽說他立過皇后。
或許,是陛下尚未登基前就娶過其他子?
數數年月,陛下如今二十有六,早已過了男子適齡婚嫁的年紀,邊有個相扶相伴的正室妻子都不稀奇,之前不在意這些事,也沒費心打聽過,如今一聽陛下在含英殿,幾乎是毫不懷疑就認為他是在“皇后”那,心里頓時生出一被戲耍的憤怒來。
不明白,倘若已有妻,為何還要招惹,還要帶到含英殿來?是想要辱嗎?
寒風砭骨,姜肆背后卻汗涔涔的,心中不由得苦笑,以他人做靠山向來都不牢靠,可又期盼會有人不同,一次次充滿希又一次次失,最可怕的是明知遍路荊棘卻無路可退。
單單京幾日時,已經被拿個干凈,前路是刀山火海,后面是萬丈深淵,好像沒有人能救。
姜肆著手心,咽下一口氣,連同酸和倦意一起吞下去,到了含英殿跟前,千流守在一側,將門輕輕推開,示意可以進去了。
不由得往旁邊看了一眼,殿前廊下的山茶快要開敗了,蔫搭著腦袋了無生機,天空晦暗,層云罩頂,似乎在醞釀著冬的第一場雪。
但遠能看到夕,在一片片斑駁陸離的金黃照耀下,紅墻碧瓦跳躍著金的塵埃。
一粒浮塵妄想與天搏,能有這片刻浮歇已是幸運了。
決絕地收回視線,踏門而。
殿門被人從外面關上,將最后一亮也擋在了殿外。
里面未掌燈,目所及之一片昏暗,姜肆向前走著,忽然在一屏風前停下腳步,旁邊的琉璃金螭燈盞閃著幽幽赤,萬里江山圖上映出一道影,明明未見其人,姜肆卻從廓上認出是他。
只有他一人。
整個宮殿里沒有值守掌燈的宮人,也沒有以為的“皇后”。
他坐在屏風后,手里拿著什麼,像是獨坐良久,在靜靜等候歸人。
“想在那兒站到什麼時候?”
屏風后的人忽然出聲,將姜肆從短暫的失神中喚回來,渾一震,抬起腳慢慢走到他前。
一方小案,手持奏疏,案上有茶盞,沒有熱氣。
姜肆沒有附跪地行禮,而是直直地站著看他,蕭持坐得慵懶隨意,明知人已到近前,卻連眼都沒抬,而是一直認真地看著手中的奏折。
姜肆到寧愿他永遠都不看過來。
可是等待的時間越長,心就越煎熬,心里清楚,陛下召進宮,絕不會什麼都不做,而也沒有什麼把握可以全而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終于,蕭持將奏折放下。
隨著手中放置的作,姜肆心口一窒。
蕭持低沉地笑了一聲,沒有看,卻知的窘迫,他站起,走到面前,危險的氣息靠近,低垂著頭,目鎖在那杯清茶上。
蕭持似乎心很好,邊掛著淡淡的笑意,只是一開口說話便讓人膽寒:“知道朕為什麼讓你來含英殿嗎?”
姜肆心懸起來,仍是看著前面:“不知道。”
心跳的聲音都快要蓋過的說話聲。
蕭持忽然抬起了手,姜肆草木皆兵,下意識閉著眼往旁邊躲去,蕭持一只手攥住手臂,然后從頭頂上拿下一枚枯黃的樹葉。
指尖一,枯葉在他掌心中地轉著圈,任憑擺布。
姜肆抬頭,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眼底不及深的笑,好似野在觀著一只小無助的小兔子,如何沖破樊籠,他有竹,孤立無援。
姜肆吸了口氣,眼前一片氤氳:“求求陛下,不要再折磨我了,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放過我……”
蕭持提著手臂,將拽到自己眼前:“朕想讓你住到含英殿來。”
他在答非所問,姜肆卻忽然睜大了雙眸,被迫昂著頭看他,一只手死死按住他拽著自己的手,眼中閃過一抹不敢置信。
蕭持要的就是這個表,他抬起另一只手,指背收闔,在臉上輕輕掃過:“只要你答應朕,朕什麼都可以滿足你,如果你不答應,也會是一樣的結果,就是過程……可能不會如你所愿,那麼溫和了……”
他甫一低頭,姜肆向后掙,力推著他的手:“我憑什麼相信你?你說的這些話,不過是為了哄騙我依順你,含英殿,那是皇后才可以住的地方,我出低微,做一個將軍夫人都要飽指責,你以為我會相信你說的話嗎?”
蕭持看掙扎,眉心一沉,忽然放開了手。
“這是第二次。”
蕭持看著踉蹌后退穩住形的,眼底笑意不再:“朕只給你三次機會。”
姜肆在崩潰的邊緣,眼淚控制不住地滾落:“你只需要一句話,就可以輕易殺死我,不管你有多大的本事,是不是能只手遮天,此事只要一傳出去,我聲名盡毀,一輩子都要活在別人的口誅筆伐里!不論你問多次,我都會說我不愿,但你要強迫我,即便我拒絕陛下一萬次又能如何呢?”
深吸一口氣,閉著眼跪下,將自尊臣服于他前,悲傷又絕:“我只求陛下,不要拿任何一個人威脅我,你將霍岐放了吧,今后陛下再召見我,我會乖乖宮的。”
希蕭持能聽進這句話,今日是霍岐,明日或許就是阿回,不想等到那時候再來求他,阿回如果有危險不保證自己還能理智。
可蕭持卻說:“朕沒有他。”
他蹲下,抬起下,又恢復了之前那樣的笑意,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模樣:“霍岐今日遞了牌子,他沒來上早朝,你不知道嗎?”
姜肆一怔,眼中除了淚,是還沒反應過來的錯愕。
蕭持替蹭了眼淚,溫地在耳邊說著悄悄話:“他與他夫人出城了,到桐楓寺拜佛燒香,一起給他們的小兒子祈福。”
他夫人,只能是王語纓了。
翠馨居的秋蘭說的話尤在耳側,桐楓寺,的確是有這麼一回事。
他以為霍岐去上早朝,為了給請旨才遲遲不歸,這一日都在提心吊膽和煎熬中度過,可笑他們一家三口去了遠郊城外拜佛,而卻在宮里忍如此辱的一刻!
蕭持起,如他所說,給了第二次機會。
姜肆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將軍府的,夜已深,窗柩上晃著昏黃燈火。
夜雪紛飛,銀白覆于大地上,映照得整個世界都亮亮堂堂的,整個將軍府一片空寂,紅鳶居偏僻,而霍岐未歸,仿佛沒了他,誰也不會在意這一畝三分地。
站在院中,抬頭看著風雪,打在臉上,生疼,一瞬間涌上來苦楚,和十足的難堪。
姜肆咬著,在雪地中蹲下去,抱著自己。
不牢靠,什麼都不牢靠。
讓人選擇的永遠才最可憐。
“我怎麼辦……我怎麼辦啊?”
姜肆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哭出聲來了,忽然想念姜子期,想念吳氏,還是個孩子時,可以永遠相信他們,永遠不會被拋下。
但如今不是這樣了。
正哭時,姜肆忽然到頭頂一熱。
慢慢抬頭,揚起一張滿是淚痕的臉,看到眼前站了一個人。
一個小小的人,裹著小被子,蹲在面前,拉著的手。
“阿娘,外面涼,跟阿回去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