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倘若不是太后此番提起，周璟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曾經差點有過一個孩子，在得知事始末之后，他的心沉甸甸的，無論如何都輕松不起來。

　明明他什麼都不記得了，怎麼會如此在意？

　周璟并不覺得自己有多喜歡小孩，他甚至認為孩的本中帶著一種天真的殘忍，他們天生就懂得恃強凌弱，無知又狡猾。

　大約是見他的臉不佳，太后連忙補救道：“你如今還年輕，至于子嗣，日后總會有的，若是嫌后宮之事麻煩，只納一兩個嬪妃也行。”

　周璟不怎麼想繼續這個話題了，他手按了按眉心，隨意找個借口婉拒道：“近來山發了地，山石崩塌，民房毀損，死數千百姓，兒臣在這個時候納妃實在不妥，還是容后再說。”

　太后雖然不手朝事，但是對山地也有所耳聞，雖清楚周璟是拿此事做借口，也不好再說什麼，嘆了一口氣，道：“既如此，那就再緩緩吧，只是璟兒，你不要怪母后管得太多，為帝王，子嗣單薄不是什麼好事啊。”

　周璟沉默片刻，道：“母后的意思，兒臣領會的。”

　這一席家常終究沒個結果，周璟略坐了坐，起告辭了，正出慈寧宮大門時，聽后傳來呼喚聲，周璟停下步子回頭，卻見那人是太后的，玉秀。

　疾步過來，行了一禮，周璟問道：“可是母后還有什麼事？”

　玉秀恭敬道：“奴婢斗膽住皇上，是有一些事想稟報，請皇上恕罪。”

　周璟微微瞇起眸，打量一番，沒有接話，反而問道：“是母后讓你來的？”

　玉秀垂首道：“不……不是，是奴婢自作主張。”

　周璟聽罷，道：“既然是自作主張，就不必說了，朕沒有空。”

　玉秀沒想到他會這般反應，頓時急了，連忙抬起頭來道：“皇上，是有關貴妃娘娘的事。”

　聞言，周璟的作微頓，回過頭向：“貴妃怎麼了？”

　玉秀上前一步，道：“奴婢是想告訴皇上，不要太相信貴妃娘娘了，當年……就是使了些手段算計皇上，還害了花六小姐，皇上無奈之下才肯納為妃，那些事如今皇上都已不記得了，奴婢實在不忍見皇上被蒙蔽，故而斗膽稟報。”

　周璟皺起眉，也不說信不信，只問道：“使了什麼手段算計朕？”

　玉秀垂下頭，答道：“無非是些上伎倆，上不得臺面，當時出了此事，太后娘娘便命人下去了，沒外人知曉，所以這也是太后不喜貴妃娘娘的緣由。”

　太后是曾經與他說過花嫵心機深沉，周璟面上若有所思，他沒什麼太大的反應，倒是問了玉秀一句：“你服侍太后多久了？”

　玉秀有些疑，但還是答道：“奴婢追隨娘娘已有十一年了。”

　周璟淡淡地道：“既然你宮至有十一年了，難道不知道宮里的規矩嗎？”

　玉秀一怔，聽周璟繼續冷聲道：“主子沒吩咐你做的事，擅自做主，議論是非，視為大罪。”

　乍聞此言，玉秀嚇了一跳，連忙跪倒在地，臉慘白，聲道：“奴婢該死，求皇上饒命。”

　周璟看著，神依然平靜，語氣很冷淡：“你是太后邊的人，于于理，都不該由朕來教訓你，該如何做，你自己明白。”

　他說完，便率宮人離開了，玉秀伏跪在地上，耳聽得四周都安靜了，才敢爬起來，去找太后領罰。

　太后正在佛龕前添香，聽了此事，輕輕嘆了一口氣，道：“他不是不肯信，只是覺得哀家管得多。”

　把香香爐中，親自手將玉秀扶起來，拍了拍的手，道：“只是委屈了你。”

　玉秀連忙道：“娘娘折煞奴婢了，只是皇上那邊怎麼辦？貴妃娘娘若是借著皇上如今失憶，巧言騙得他的寵，那皇上以后恐怕就真的不會納妃了。”

　太后搖首，道：“璟兒自小是個擰脾氣，有些事你說多了，反而惹得他煩厭，你若任他去，說不得過陣子就想通了。”

　事到如今，只能這麼安自己了，可是，天子真的能自己想通嗎？

　太后又憂心忡忡起來。

　……

　才夜，碧梧宮里就上了燈，用過晚膳，花嫵便倚在窗下的涼榻邊，了鞋，手里捧著戲本子瞧，從雕花的軒窗看出去，廊下那棵玉蘭樹亭亭而立，暗香馥郁，隨著清風穿堂而，將門邊的紗簾吹得飄忽不定。

　大黃狗絨絨趴在榻下，正咬著花嫵的鞋子玩，茸茸的大尾搖來晃去，過花嫵的腳心，的。

　有一下沒一下地踩著狗子的大尾，手里拿著筆往戲本子上劃拉，涂涂改改了一陣，才輕聲哼唱起來：“誰想這牡丹花折東君手，今日個分與章臺路傍柳……”

　子的唱腔婉轉，娓娓聽，隨著夜風吹散開來，應和那玉蘭花的香氣，令人不由沉醉。

　周璟一進門就聽見這婉的戲腔，宮人正通報，他抬手攔住了，舉步往里走去，順著那聲音穿過長廊，庭院，走過那株玉蘭樹，那聲音清晰了許多：“見妾神比杏桃，相公如何共卯酉？”

　周璟分開紗簾，踏殿，恰見月瀉落一地，銀白如霜，子雙足赤|，亭亭立在那一方月中，披一襲妃藤蘿紋江綢春衫，臻首娥眉，蘭指纖纖，如云的烏發沾染了細碎的微，好似一匹落星河的緞子，宛若月中聚雪，風自顯。

　花嫵瞧見他了，卻沒有停下，反而輕甩廣袖，盈盈一笑，步伐輕巧地靠過來：“心事悠悠憑誰說？只除向金鼎焚龍麝，與你殷勤參拜遙天月，此意也無別。”

　離得近了，的眉眼愈發生好看，燈下人，一顰一笑，一舉一皆可畫，尤其是那雙杏眼，盛著亮的波，粼粼如水，仿佛含著無限的意，要將人溺斃其中。

　花嫵的，是一種顯山水的漂亮，立在那兒，不必開口，便能為所有人的目焦點，張揚熱烈。

　輕輕過來，菱噙著笑意，聲音輕地唱道：“枉了我脈脈、恨綿綿，郎君呀！”

　周璟眉心微，呼吸間盡是馥郁冷香，懷中人仿佛也化作了這香氣，順著他的鼻端沁肺腑，如投落了一粒種子，迅速生發芽，將他的全部心神占為己有。

　纖細的五指輕輕搭在他的襟口，被深的布料襯得愈發素白，過了片刻，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探過來，將那玉指緩緩握住，花嫵聽見男人微沉的聲音道：“這就是貴妃當初的上之技嗎？”

　聞言，花嫵黛眉輕挑，心思微轉，便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登時輕笑起來，道：“皇上說笑了，這哪里能稱為上呢？”

　天子眼皮微垂，遮去了其中緒，目深如子夜，靜靜地著懷中人，花嫵便輕輕踮起腳，湊過去在他耳邊悄聲呢喃一句什麼，夜風吹拂而過，很快便將那字眼吹得沒了影子，只留下一個淺淺的尾。

　花嫵眉眼微彎，笑意：“如此才上呀。”

　一面說著，輕輕用力便掙了男人的手，纖細的指尖順著那襟口下，落在他的腰間，搭在那玉扣上，將解解之際，花嫵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側頭略略靠過去，將耳朵輕在對方的心口，認真而仔細地聽著。

　手指撥開玉扣，墜子落地，發出噠的輕響，伴隨著清晰的心跳，一下，兩下，三下……

　從緩漸至急，花嫵驀然笑起來，就那麼倚在帝王懷中，眼里含著盈盈笑意，眸閃，著狡黠的意味，小聲道：“臣妾是蓄意勾引，皇上是見起意，這哪里是臣妾上呢？”

　說著，殷紅的菱一張一合，在周璟的目中無聲地吐出四個字：這、是、合、——

　一只手猛地捂住了那張，制止再說出任何驚心魄的字眼，周璟低下頭，地盯著，雙眸沉沉如深海，著無數洶涌的浪濤，仿佛下一刻就要沖破阻礙。

　花嫵卻像是看見了什麼好玩的事，開心地笑起來，眸中晶亮，芒微閃，好像一個惡作劇得逞了的孩子。

　微微撅起，在那只手的掌心里親了一口，發出叭的輕響，周璟像是被火炭燙到了一般，猛然松開了手，但是那濡的覺仍舊揮之不去，如同烙在手心里。

　花嫵卻不肯放過他，索長胳膊，摟住男人的脖頸，湊在他耳邊，語氣親昵地道：“皇上，天晚了，睡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