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是個姑娘,不適合守夜,且董太醫見過的病癥也比要多,更合適。
昨兒忙了一夜到這會兒,沈煙冉還未回過營帳,一裳被糊得不樣,說話時,盡量離江暉遠了些,兩人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沈煙冉趕又加快了腳步,跟了上去,“像將軍這樣的子骨百年難得一遇,不能讓小病小痛鉆了空子,先前我瞧將軍印堂有些發黑,道是腸胃不適,如今一瞧,多半是夢魘的緣故,將軍......”
江暉頓住了腳步,忍無可忍地盯著跟前板子小的大夫,發現昨夜在戰場上所獲的傲氣,竟然無存了。
心頭的躁意一瞬浸了眸子,江暉咬著牙,很堅定地丟給了一句,“本將沒病。”
說完轉就走。
沈煙冉愣愣地站在那。
他是驢吧,倔這樣......
見眼前的背影越走越遠,沈煙冉又扯著嗓子勸了一句,“將軍,有病得治,可拖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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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侍衛打聽完資回營,轉頭就見江暉黑著一張臉進來,不由一愣,迎了上去,“將軍。”
江暉將拆下來的綁帶,撂到了木榻上,適才從馬背上下來,就被董太醫截住去了一趟后營,如今一鎧甲還在滴水,“資到哪了?”
寧侍衛正要稟報這事,神凝重地道,“昨夜暴雨,山谷塌了方,補給的隊伍已在山腳下堵了一日。”
后營的況,董太醫已同江暉稟報過了,昨夜止藥已用完,再這麼熬下去,其他藥材也將會陸續耗盡。
這一場仗雖說打贏了,陳國的兵將損失也不小。
天亮時,余下的三萬大軍已趁悄然撤離趕回長安支援新皇勢力,如今營地實則只留了五千余人,傷員占了一半,避免路途顛簸,還得再此整頓幾日等待醫治。
沒了藥材,一切都是白搭。
江暉剛進屋,轉頭又走了出去,“帶一隊人馬,隨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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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煙冉見過江暉后,回到營帳才吃了幾塊糕點,外頭突地又抬進了兩個淋淋的傷員。
跑堂的趕招呼過去,“沈大夫快瞧瞧吧,這止藥沒了,該如何是好......”
“一點都沒了?”沈煙冉咽下一口水,口噎得發疼。
跑堂的搖頭,整個藥材庫房落在地上的渣子都被搜出來了,可不就是一丁點都沒了,沈煙冉又讓他去其他營帳里尋尋。
跑堂跑了一趟,空著手回來,最后還是安杏在的藥箱找到了一些,拿出來也就一撮,勉強夠一人。
兩人上都是刀傷。
一個傷在口,明擺著只剩下了半口氣,即便是止住了,怕也熬不過今夜。
另一個傷在肩膀的人,倒是還有得救。
在軍營呆了幾日,見過了太多的生死,沈煙冉也明白一個道理,藥要用在點子上,能救的義不容辭全力相救,不能救的不去白折騰功夫。
沈煙冉接過了安杏手里的藥,讓跑堂的將那位尚且還有機會活下來的士兵,抬到了榻上。
一忙乎,不知不覺天又黑了。
營帳燃起了一盞又一盞的燈火,沈煙冉蹲在傷員跟前,仔細的著針,耳邊時不時嚎出幾聲|,屋子里的傷員橫豎被吵得睡不著,干脆磨起了皮子。
“這仗打得可真是痛快,老子騎在馬背上,看那遼軍的腦袋,就像一個個的南瓜,一割一個準,那耶律榮最后見到將軍,竟忘了提|槍,轉就跑......”江暉帶著最后一批人馬撤回了營地之后,這場維持了三個月的仗算是終于打完了,白日里軍中的將士已經歡呼了一場,這會子心頭的激還未平復。
“這一趟回去,也夠咱給兒子們吹噓一輩子了。”
旁一人嗤笑道,“你媳婦兒都沒,哪里來的兒子。”
“媳婦兒還不容易,等老子回去,先娶他個大家閨秀,生幾個胖兒子,再納兩房妾室,日日等著被人伺候......”
“你還是趕睡上一覺,別說兒子,夢里說不定連孫子都有了......”
營帳頓時一陣哄笑,呼痛的|聲也停了下來。
一屋子人正說得正起勁,后的賬簾突地被人掀開,涼風冷不丁地從外灌進來,沈煙冉膝下的一截擺地裹在了腳踝上。
安杏立在門口守夜,轉迎了上去,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被進來的那人猛地推開,摔在了旁邊的盆架上。
“呯呯彭彭”的一陣響,屋頓時安靜了下來。
沈煙冉聞聲抬頭,一雙眼睛熬得通紅,詫異地看著來人,只見那人的目惡狠狠地巡視了一圈屋,厲聲問道,“誰是沈安居?”
沈煙冉還在針起不了,聲音帶著疲憊,“何事?”
那人咬牙切齒地盯向了沈煙冉,“鏘”地一聲出了腰間的長劍,直直地朝著沖了過去。
安杏見況不對,趕從地上爬了起來,顧不得一狼狽,一把從后死死地抱住了他的。
戰場上打仗的人,豈是一個姑娘能攔得住的,那人回頭提著安杏的后領子,將人擒了起來,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瞪著沈煙冉,如同要將生吞了一般,“你沈家算個什麼東西,你又算個什麼東西,你說沒得救就沒得救?老子將人送回來到你們這群狗東西的手上,是活著的!你竟然為了一條毫不相干的賤命,舍了我王家的命,你是沒長眼睛還是生了熊心豹子膽了,老子今兒就讓你償命......”
一屋子的傷員多數都躺在床上彈不得,亦或是想阻止,看清來人后,也不敢上前。
沈煙冉只得放了手里的銀針。
剛站起來,襟就被那人死死地攥住,沈煙冉板子本就小,又熬了一日一夜,被那力道帶起來時,只覺得腦子里一陣天暈地旋。
安杏和跑堂的幾人冒死去救人。
沈煙冉被推搡得都快吐了,賬外才響起了凌的腳步聲,寧侍衛先掀開簾子進來,阻止道,“還請王副將松手。”
“沒救王文志,救了個小兵,是不認識人,還是不知道文志是你們江將軍的親表弟......”
話音剛落,門口突地飛過來一把長劍,不偏不倚地定在了王副將的腳下。
江暉還是今日那鎧甲,臉上也已有了幾疲憊,似乎并不像多費口舌,只看向那人,道,“放開。”
一屋子人大氣都不敢出。
王副將一咬牙放了人,推出去時力道卻不小,沈煙冉沒站穩,手掌蹭在了地上,瞬間磨破皮了,適才手上本就沾了,這會兒倒是分不清是誰的了。
腦子里嗡嗡的一陣響,確實不知道那人的份。
為醫者,也從來不論份。
屋再次安靜了下來,安杏忙地將扶了起來,地握住了的手,聲音發了抖,“都怪奴沒用,沈大夫可疼......”
“無礙。”這一疼,腦子倒是清醒了不。
跑堂趕去打了一盆水來,沈煙冉將手掌上的清洗干凈了,才瞧清手掌磨掉了一塊皮。
比起屋里缺胳膊斷的傷員,這點傷實屬算不得啥,惦記著適才那人的傷口還未完,沈煙冉讓安杏找了一塊白紗,“先幫我綁著。”
昨兒傷的人多,一個營帳只配了一個醫,跑堂的倒是有兩三個,平時也只會遞個東西跑跑路,別的都不會,安杏之前在后廚當差,更不會,見那掌心一片模糊,著白紗干著急,幾回都沒下得去手。
正猶豫,旁一人了過來,冰冷的鎧甲還夾帶著夜里的涼意,利落地從安杏手里過了白紗。
安杏忙地退開讓了地兒。
江暉又往前走了一步,五指輕輕地住了沈煙冉的手腕,力道比起頭一回見時,全然不同。
沈煙冉抬起頭。
江暉沒去看,低頭將手里的白紗慢慢地纏在了的掌心,修長的手指來回地在眼前打著圈,半刻后,開了口,“生命不分貴賤,抱歉。”
低沉的嗓音,著一讓人安心的穩。
屋子里燈火靜謐,沈煙冉原本沒覺得有什麼,此時盯著掌心緩緩而繞的白紗,心口突地一悸,眼眶生了,不敢出聲。
江暉綁好了,才抬眼看向。
沈煙冉轉頭轉得太快,江暉只見到了一個后腦勺。
沈煙冉從小跟著自己的父親學醫,見過不這事兒,父親常說,習醫之人,得先將自個兒的心磨平。
沈煙冉并非是個心脆弱之人,心頭的委屈和難還未蔓延出來,便被生生地了下去,沉默地走到了傷員跟前,埋下頭繼續著針。
夜漸深,營帳慢慢地安靜了下來。
等沈煙冉忙完,已是半夜,起了酸痛的腰,緩緩地走到門口,正打算喚安杏回去歇息了,卻見跟前堆放藥材的木幾旁正坐著一人,上的鎧甲不知何時已經褪掉,擱在了地上,單手撐著幾面,脊背抵在營帳的撐木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將軍?
沈煙冉一怔,再看屋,安杏和跑堂的一個都不在。
沈煙冉趕走過去,本想喚醒他,目無意間落在那張睡上,突地就啞了聲。
木幾上正好擱了一盞燈,朦朦朧朧的燈火映在他的廓上,莫名地讓人覺得親近了幾分。
沈煙冉回頭了,壯著膽子,慢慢地蹲下來,燈火下的那張臉,白皙,五英俊,眉眼一片明朗。
沈家在芙蓉城幾代為醫,但從不沾場。
沈家的老祖留下來的規矩,說場上免不得人世故,沾上骯臟,稍微不慎,不僅是丟了命,還會丟了自己的本心。
沈煙冉從生下來沒見過當的,江暉是見過的第一個。
還是個將軍。
那日見他的第一眼,沈煙冉便開始懷疑了自家的祖訓。
當的,也當有好的。
江暉就是個好人。
沈煙冉仰起臉,下顎輕輕地擱在了自己的上,看著他小聲地道,“將軍,我有個妹妹,長得還行,醫也好......正好也沒有許親。”
說完沈煙冉突地又想到了什麼,眉頭一擰為難地道,“不行啊,一個長安,一個芙蓉城,還是太遠了......”
算了,走的時候,給他留個方子吧。
好人有好報,也算是自己對他的一片激之心,但愿他能早些擺夢魘。
沈煙冉正要手去搖醒他,跟前那雙閉得好好的眼睛,毫無防備地打開,幽深的眸如烈焰,烙在了驚慌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