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令容梳妝打扮過，便去前院找父親。

傅錦元今日告假沒去衙署，正愁眉苦臉地喝茶。昨晚跟宋氏提了此事，妻子也是一臉憂愁，只是令容不人打攪，暫未去惹煩心。夫妻倆夜里商議出路，三更天才迷糊睡，傅錦元只當令容也沒睡好，要很晚才能起。

瞧見滴滴的兒大清早就跑來問安，臉上又不見愁苦，傅錦元甚是詫異。

“”宋氏站得離門口近，一把將兒攬進懷里。

令容知擔心，揚起臉兒出個笑意，“娘”旋即挽著宋氏的手臂往里走，道：“昨天那事兒我想清楚了，既然是皇上賜婚，拒了有害無益。不如遵從旨意，或許還能和氣生福。”

正值妙齡，哪怕半夜未睡，清晨起來仍是活蹦跳。

一襲鵝黃對襟薄衫裁剪得當，底下是蝶戲水仙的襦，宮绦低垂，腰間帶飄然。滿頭青結了百合髻，留兩縷松松搭在肩頭，俏可，漂亮的臉蛋紅潤膩，氣甚好。

這跟傅錦元預想中的截然不同。

他懷疑是聽錯了，待宋氏屏退丫鬟，忙道：“賜的那門婚事，你愿意”

“兒愿意。”

傅錦元如常地將桌上餞盤子往令容跟前推了推，“，爹娘雖盼著你懂事乖巧，卻不是想讓你在這事上委屈。昨晚我跟你娘已商量過，雖是圣旨賜婚，畢竟還需合八字生辰，瞧生肖命格，要做文章也不是不可能。”

八字合出個兇兆，說皇上賜婚是瞎了眼嗎

那得罪的不止是田保，更是手握生殺大權的皇帝了。

若做主賜婚的是個明君，傅家若不愿，興許還有轉圜的余地。偏巧坐鎮朝堂的是永昌帝那昏君，只求面不講道理，旁邊還有田保添油加醋，煽風點火，傅家沒能耐跟皇帝對著干，也只能識時務些。

令容嚼著甜的餞，語聲兒都是的，“兒想清楚了，爹娘不必擔心。不過”將餞咽下，喝了半口茶水，麗的臉蛋上便嚴肅起來，“田保跟咱們府上非親非故，怎會知道府里有我這事兒實在蹊蹺，爹可得勸著祖父查明清楚。”

“這事我知道，你祖父也有想打探清楚。”

“前幾日堂哥做的事，爹聽說了吧”

傅錦元頷首。那日帶著兄妹二人從別苑回來，傅益就說了傅盛仗勢欺人，關押良家年的事。那年雖走了，別苑家丁卻都是見證，老太爺生氣，親自將傅盛揍了一頓。只是傅盛頑劣，挨了打也像是無關痛，當時求饒知錯，過后仍是頑劣。

令容遂道：“田保不會平白無故的發難，堂哥欺負的那人來自京城，沒準跟田保有關。”

傅錦元先前沒往這上頭想，聞言臉微變，稍想了想，便往老太爺的書房去了。

剩下宋氏帶著令容用了飯，又開解了半天，才放令容回屋摹字。

后院中海棠含苞，令容倚窗而坐，有清風陣陣。

既然定了主意不抗旨，憂愁哭鬧都沒用，還不如盤算清楚往后的路。

韓家的底細令容不知道，自家親眷的脾氣卻是清楚的。父親和大伯雖都是紈绔，行事卻有分寸，甚惹是生非，就只堂哥傅盛可惡，這回平白賜婚之災，便是拜他所賜更別說前世府中遭難，也是他種的禍，著實可恨。

往后若真嫁韓家，相府謀逆，必定更為謹慎。韓家樹大招風，又有無數虎狼環伺，盯著韓家和往來親朋，像堂哥那般子更會招致禍事。

趁著此事，合該讓祖父查明白，狠狠給他個教訓

茫茫京城，要打探一位不知底的年，談何容易

傅云沛等了數日沒那年的消息，只曲折探聽到田保年前曾認了位表侄，連他的住址都探到了。隨后傅云沛帶著傅益進京一趟，遠遠瞧見那表侄的容貌，正是當日傅益放走的年

這一下真相大白，傅云沛氣得臉都青了。

回到府中，將還在屋里鎖著足的傅盛到跟前，狠狠訓斥責罰一通。連傅伯鈞也因教子無方，被牽累著挨了訓斥。傅盛被罰往祠堂跪三天三夜，這兩個月每日再去跪兩個時辰，面壁思過。因他連累令容無辜災，大伯母還特地押過來，給令容賠罪。

傅盛何曾給堂妹作揖過愧得臉都漲紅了。

這些責罰卻仍難改變皇帝賜婚的事實。

不幾日，韓家派來納彩提親的人便到了靖寧伯府門前。

傅云沛和傅錦元即便不喜韓蟄的名聲，想著兒要嫁到韓家門中，也只能拿出和氣態度來，免得兩家惡，回頭令容獨自在京城苦。

隨后問名納吉請期，因是皇帝賜婚，禮部有意七八月就辦了婚事。因令容年，傅云沛和傅錦元費了許多舌，才往后推了推，定在臘月初辦事。

這些事都有長輩做主，令容反倒閑下來，除了找繡娘量段裁制嫁外，倒無需做什麼。宋氏忙著籌備嫁妝，又帶令容去佛寺進了兩回香，祈盼韓蟄能比傳聞中的和善，祈盼韓家的婆母姑嫂好相，能讓兒出閣后過得順遂些。

令容安心備嫁，仍是如常的吃喝說笑，因待在家中的時日已不多，格外纏著宋氏。

白日里笑靨如花，蠻靈，夜深人靜，想起嫁人的境，卻還是忍不住憂心。

轉眼端午將近，府里釀的雄黃酒啟封，除了府里的大廚房，蕉園中宋姑也張羅起來，按著傅錦元夫婦和令容兄妹的口味，單獨包些來吃。箬葉裹上白糯米，里頭再包上各餡兒，蓮子、松仁、火、紅棗，是想想就人食指大。

包好了粽子，令容一時興起，帶著宋姑和枇杷出府，到巧繡坊挑了艾葉香包。

出了繡坊時天還早，令容一時興起，車夫拐向城外，去尋些干凈的槐葉，回府好做槐葉淘來吃。郊外早已是綠意蔥蘢，翠.滴，循著蜿蜒的路走了一陣，便是京郊的村落農戶。縱橫的桑陌農田外，有河流蜿蜒，雜樹叢生，幾棵槐樹長在水畔的斜坡上，枝干虬曲，綠葉青。

令容遂停了車馬，宋姑尋了兩位近玩耍的男孩，使些銀錢，請他們折些枝葉下來。

小滿過了沒多久，正是采摘槐葉的時候，那倆男孩前幾日才幫著家里采了許多槐葉晾干用，聞言爽快答應了，三兩下爬上樹干，幫著挑好的折下來。

令容站在坡上，舉目瞧過四野風。

不遠兩匹矯健的汗馬緩緩行來，馬背上的人姿魁偉，刻意收韁，走得極緩慢。隔著十余丈的距離，兩人目毫無顧忌，徑直落在令容上。

卻是韓蟄和副手樊衡。

韓蟄奉命辦差，途徑金州，雖有個皇上心來賜下的岳家在此，卻毫沒有前往拜訪的打算，只管跟樊衡趕路，要往附近提個人證。

誰知行至中途，樊衡卻突然緩了馬速，指著前邊一輛馬車上的徽記，說那是靖寧伯府傅家的人，看其瓔珞流蘇裝飾，里頭坐的應是眷。

靖寧伯府的眷就那麼幾個，韓蟄雖對們的底細了若指掌，卻還沒見過真容，甚至那位據樊衡說長得極貌的傅令容，他也不曾見過。畢竟是將來要綁在一的人家，韓蟄心思一，多看了幾眼，便見馬車停在水邊，一位段窈窕的被人攙著下了馬車，過了河上曲橋，姿態翩然。

旋即，就聽樊衡嘖了一聲，“真巧，那位就是傅家二姑娘。”

傅令容這麼巧。

斜坡上草木蔥蘢，十二歲的姑娘迎風而立，海棠紅的衫子隨風微，底下鵝黃角在草葉間翻滾，似乘風而去。的容貌生得好看，臉頰生得，那雙眼睛水杏一般，微抿，下白膩，格外麗。漆黑亮的頭發簡單挽著，點綴兩朵宮花，金釵如彩蝶翩然落在發間，余下的披散在肩，如同上好的墨緞。

容貌確實艷出眾，比他預想的還要好看許多，人舍不得挪開眼。

只可惜年紀小了點，子還沒全然長開。

韓蟄面沉如水，角了，隨口道：“滿的加起來，怕也不足二兩。”

說罷，在令容察覺之前收回目，催馬走遠。

斜坡之上，令容目送他離開。

實在是韓蟄渾的氣勢太過惹眼，原本是怡然看風景的，瞧見那汗馬上英的影，不由稍稍駐留。雖然離得遠看不清面容，但那兩人子弓弦般繃冷，腰間懸著漆黑的寶劍，像隨時待敵似的，與周遭的安逸景致格格不。

走得近了，才辨出其中一人的面容，竟是韓蟄。

比起前世見到的樣子，此時的韓蟄年輕了八歲，給人的覺也稍有不同。

姿勁拔，冷淡漠然，雖讓人覺得凜然不可侵犯，卻不像印象中那樣肅然威嚴。

但正是這位墨青衫，隨意打馬走在郊野的男人，一旦進了錦司，便是令人聞風喪膽的狠辣酷吏。令容甚至可以想象他在獄中閑庭信步，淡漠瞧著犯人被酷刑折磨得半死，他只皺眉緩緩去濺來跡的姿態令人畏懼膽寒。

數年之后，他還會率軍平叛，威震四方，最終謀奪天下。

舊夢前事翻滾，令容站在風中出神，直至看到枇杷捧了一大束野花走到跟前。

“姑娘，剛從那邊摘的，都新鮮著呢。”枇杷將花束遞在令容手中，隨目瞧向遠，看到絕塵而去的兩人，便抱怨道：“那人可真討厭，著瞧姑娘不說，還背地里議論。”

令容詫異，“議論說了什麼”

“說姑娘上的加起來也沒二兩，那人必是個眼睛瞎的。”枇杷盯著走遠的黑點，神態憤憤不平。當時就在道旁的坎下折野花，韓蟄那句話隨風送來，聽了個清清楚楚。

令容聞言，想象韓蟄說這話時挑剔嫌棄的神，蹙眉低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