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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筠絕沒想到,會在這里又遇著。
立在那淺金的半細紗畫屏之后,只見半邊影,不需打量面容,甚至不需細瞧,單從一個廓就能分辨出,自己夢中人的模樣。
耳畔是太后含笑的話音,他竟一個字都沒有細聽。心底轟鳴喧鬧,剎那愫胡翻涌。
當著人前,只怕眼角眉梢那縷縷的念想藏之不住,生怕給人瞧出端倪,他聲名狼藉倒也無妨,如何能害了。
好在尚能自持,他慣來擅長克制。眉眼微垂不自己朝方向去瞧,大抵心里那些起伏才平息一瞬,就發覺眾人此刻正都含笑注視著自己。
明箏有一瞬錯愕,與太后,抑或承寧伯府與嘉遠侯,都遠遠稱不上絡。
太后打趣外孫自是無可厚非,可,并沒與太后親昵到“自己人”的地步。
敬嬤嬤似乎瞧出明箏的遲疑,飛快接過話頭,親切地笑道:“奴婢依稀記得,侯爺跟梁家是有親緣的呢。”
一句話拉近距離,好像一切突然變得順理章。太后扶著敬嬤嬤的手,緩緩站起來,抬手了鬢角,似乎有些疲累。太后道乏,明箏只得隨之起,屈膝恭送駕。
華蓋如云,隨著駕遠去的影一并消失在橋上。
一瞬間,明箏發覺亭中橋上,只余下和陸筠。引路護持的宮人遠遠綴在后五步開外。
陸筠定定站在那,微垂首,手掌扣在腰間佩刀上面。從的角度,無法看清他臉上是何表,大抵也是無可奈何,又有些哭笑不得吧,這般想著。
明箏向他頷首,作出“請”的手勢請他先行。
他抿了一瞬。分明看見,他過來的同時,眉頭鎖得更深。
他板著臉的樣子,其實有點駭人,瞧來便知不易親近。
也素聞坊間一些關于他的傳言。
比如殘暴嗜殺,比如孤僻冷酷,又比如……他厭惡人。
過往總覺那些傳言不可盡信,至關于他樣貌的說詞,便與實際相去甚遠。可眼前他如此疏冷倨傲,倒又有幾分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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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晴好的天空沉悶得令人倍覺抑。不知何時,頭頂遮了一重烏沉沉的云頭。
迎面走來一頂肩輿,金漆華蓋,帷幔紛彩。明箏不知是哪位貴人,卻不得不停下步子蹲相讓。
等貴人儀仗遠去,方直膝起。踏出不足十步,一場急雨這便落了下來。
一開始還是細弱的雨,宮人撐起傘,護送一丈遠,幾乎是頃刻之間,豆大的雨點又急又怒地瓢潑而下。
“梁夫人,不若暫先在前頭門檐下避避?”宮人為遮著傘,自己了半邊,明箏見狀怎好強求,只得點了點頭。
雨簾如霧,遠看那人只如一道不清明的影。
走了幾許,他便隨了幾許。
認真要奉懿旨,做好送出宮的護衛。
此刻他遠立在對面的雨中,簇新的飛魚紋錦服盡皆。恍然憶起上回相見,依稀也是這般大雨滂沱。
仿佛每每遇上他,都不是什麼好日子。
倚墻著那雨,片刻,嘆息一聲,轉回頭與宮人說了句話。
見那宮人撐傘朝陸筠走去。
“侯爺,梁夫人說,雨勢太急,請您一道在檐下暫避。”
陸筠抬起眼,隔著雨霧向對面的倩影。他指頭微微發,住刀鞘,手背上的青筋都跳了起來。
“侯爺?”
見他并無反應,宮人不由揚聲,提高了音調。
他點點頭,一步兩步,緩慢地走向。
遠看他面沉如水,似有所思。明箏從沒見過他笑,那時是,現在亦是。
他面蒼白,連也失了。是淋了雨冷了嗎?水珠順著發冠流淌下來,濃眉眼睫都是水點。
不期然對上視線。陸筠呼吸屏住,在水亮的眼底,更發覺幾點更耀目的璀璨。
這般對視,于陸筠是怎樣的煎熬。
驚喜一次次相遇,盼著靠近。
他等今天這樣一個機會,與面對面說句話,已經盼了多個春秋?
他把自己最好的年華都留在那個烽火彌漫的塞外。西疆清冷的月下,他是如何思憶如狂。
他甚至是想過的,在戰場上殺了梁霄,神不知鬼不覺……
回到京城,兵圍承寧伯府,強奪了……
再荒謬的念頭,他都曾生起過。
十年,他是如何分裂又糾結的自我折磨著。
可此刻就在眼前,他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怕一個不慎,了端倪,于無疑便是滅頂之災。
他幾乎是狼狽的,飛快錯開了視線。
明箏亦不強求,只憂心若是連累他染上風寒,怕是太后見責。
他到底沒走到檐下,錯開靠在外的墻上。
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耳畔似乎能聽到清淺的呼吸。
漫長的沉默中明箏先開了口。
“侯爺這回留京,能長伴慈寧宮,太后娘娘定然歡喜。”
像話家常,不過為了打破令人尷尬的沉默。畢竟不說話,顯得更加怪異。
他抿抿,艱難找回聲線,低聲回:
“……嗯”。
乍然開了頭,后面的話就容易出口。明箏覺得松快多了,禮貌與他寒暄:“前些日子家里的老太太還說,想邀請侯爺上門吃酒,外子怕侯爺事忙,未敢貿然送帖子過府……”
“無妨。”他輕吐二字,這次答得很快。
明箏倒是一時愕住,這話的意思……有點不敢猜。
陸筠轉過臉來,隔著雨霧著側,一字一句道:“送子,我……本侯定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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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寧宮西暖閣,太后托腮坐在窗前,抬眼著外頭的雨。
敬嬤嬤在墻角收了傘,換過鞋子才悄然走進來。
“怎樣了?那木頭還是不理人嗎?”
太后聲音帶了些許揶揄,不是不知自己的行為不妥,仗著皇家份欺臣下家眷。可時日無多,能為活著的人做的,僅此而已。
敬嬤嬤搖了搖頭,“說著話兒了,有一搭沒一搭的,邊跟著宮人,多半也不會是什麼逾矩之言。侯爺隔得老遠,淋的渾,礙于份,不便近前……”
太后蹙蹙眉,又長嘆了一聲,“孽緣。”
敬嬤嬤湊前道:“娘娘怎麼看?侯爺難道當真對那明氏……?”
“你還不知道他?”太后著雨霧,有如夢囈般,“若不是他十分愿,如何會跟著去?哪怕淋著雨,也舍不得甩臉子掉頭走,換個人,早就翻了臉,公主他都未見瞧在眼里頭,遑論這還是旁人的家眷?”
敬嬤嬤心道那可不就是孽緣?那麼多青春正好的閨秀供侯爺挑選,怎偏偏就把心拴在了這麼個婦人上。太后最放心不下侯爺的婚事,這麼一來,所有希落了空,難不終將抱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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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淋漓,這會子雨勢小了許多。
城樓上,陸筠俯著廣場上漸行漸遠的馬車。
那抹似有若無的香氣仿佛還縈繞在周。
郭遜上前來,順著他目看過去,“承寧伯府?”
頓了頓,笑道:“侯爺有沒有聽說,最近坊間的傳言?”
陸筠沒言聲,郭遜自顧自說了下去,“聽說梁霄在西北從夷人手里搶了個絕佳人,在軍營就不避人的寵著。若這傳言為真,怕是很快彈劾梁霄的折子就要堆了山。過往他爹粱輕的風評就不怎麼好,圣上還為此申斥過。如今子承父業,都栽在人上頭,可見緣這玩意兒,當真神奇得不得了。咱們衛所都開了盤口,賭姓梁的這衛指揮僉事能做多久。侯爺若是有興趣,大可下個注,屬下……”
陸筠轉過頭他,半晌沒說話。
郭遜瞧他的面染寒霜,似乎極是憤怒,話頭不自覺地頓下。
“梁霄……”陸筠垂眼念出這個名字。
默了片刻,輕聲吩咐,“去請來,衛指揮使司衙門校場,本侯要演武,請粱僉事大人陪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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