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冷燈殘,外院一切都靜了下來。
梁霄坐在燭燈已滅的春閣里,兩手握撐在頭頂。
他這一生都是順遂的。
出生勛貴之家,一落地就被請封為世子。生了一張出的容貌,一向很能討得他人喜歡。戰場上歷練三年多,給世人留下個能吃苦的好印象,得了實職,在朝中有臉面,比之那些早被投閑置散只懂飲酒作樂的世家子弟,不知要好上多倍。他這一生,一直順風順水。
可回京后,一切與他想象的都不一樣。
他不過是瞧不得弱子苦,機緣巧合下救了安氏,只源于一點點善念,才釀了今天這樣的苦果。
那三年多,大漠荒煙,衾枕凄涼,安氏無辜可人,艷無雙,有相伴,那無聊的日子才算有些滋味。
一開始他尚是清醒的,隨軍大夫是他老相識,弄些避子湯不是難事。一來不愿孤床冷枕下去,安氏若有了孕,就不宜再宿在營中。二來一直假作男裝,扮親隨伴在他側,若是肚子大起來,怕是難以掩人耳目。三來……他對明箏還是有的,明箏無子,若伺候的人先有了,以的驕傲,一定會覺得難極了。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偏偏在即將離開西邊時出了岔子,當初虜獲過安氏的那個西夷人竟然襲了他所在的小隊,千鈞一發之際,安氏撲出來救了他。
當晚也像今日這般,月如銀,霜染遍地,他還記得安氏蒼白如紙的臉,記得傷口化膿高燒不退住他角說著胡話,他記得用家鄉話一遍遍喊他的名字,哀求他不要把自己丟下。
半昏半醒間,流著淚說出最后的心愿。
想與他婚,風風做他的人。說如果有下輩子,一定要比任何人都更先遇到他。
當時什麼禮法規矩,尊卑份都顧不上了。
他會到自己從沒過的,那般濃烈的。
明箏像冰,堅而疏冷。他時常在那壁,被冷冰冰的態度凍的徹骨發寒。
可安如雪像一泓溫泉水,溫暖熨著他的心,更像一株無的蔓藤,想要活下去,只能依附著他。
死別在前,什麼都不重要了。
高燒不退,昏沉閉著眼睛,深秋一眼不到邊際的荒野上,染紅沙土,狂風吹腳踝上掛著的銅鈴。他怕睡去就再也無法醒來,用盡一切辦法讓堅持著。
枯草劃破臉頰和手臂上的,可他一時也顧不得了。他只知道這世上最自己的人,生命正在極速的流逝。
他扯開破碎染的布,流著淚喚著的名不顧一切地索求。
他記得抬眼見地平線上升起的太是怎樣橙紅熾烈。
他記得滾燙的溫度。記得每一個呼吸每一聲哭泣,記得每一大大小小的傷痕。
好在,活下來了。
與腹中那個貪婪生長著的骨一并,留在畔并將與他共度余生。
當時也許是頭腦發熱一時忘形,也許是生死關頭實在顧不上。其實他也曾有過后悔。
在回京路上診出兩個月的喜脈時,他心里的擔憂實則比喜悅更多。
他還年輕,無數大好等他去度,還遠遠沒到盼子嗣的時候。這個孩子來得稍早了些,若在回京后名分定下或是其他任何更合適的時機,都遠比班師回朝的路上得來更令人欣喜。
果然,這個孩子的來到令他闖了大禍紙包不住火。
軍營不是旁,由不得半點胡來。
辛苦得來的一切毀于一旦。
他沒想過會為一個人付出這樣大的代價。
值得嗎?
回京后,這已不是他頭一回這樣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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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霄將面對什麼樣的責罰,安如雪不知,被困在綠籮院那片四角天空下,第一回知道什麼是天天不應地地不靈。
走不出這個院子,甚至連個送信的人都使不。梁霄已經接連三日沒有來探過。
難道真要在此困足四十九天?那正走在前來投奔的路上的親娘和兄弟要怎麼辦?
承諾過,會讓他們親眼看見自己風的樣子,承諾會給他們好的生活。如今,什麼都給明箏毀了。
梨菽端了飯食進來,忍不住長吁短嘆,“那些個來送飯的婆子活活把咱們當了罪囚一般,跟說姨娘夜里睡不好要用安神香,渾然一幅沒聽見的模樣,他們就那麼有持無恐,不怕姨娘的肚子有個什麼三長兩……”
話沒說完,梨菽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掩住,強出個笑來,“姨娘先吃點東西,您昨晚和今早都沒怎麼用過飯,肚子里的小爺怎麼熬得住啊?”
安如雪沒有理會,提了提上那條素白挑線子,起走到窗前著外頭灰蒙蒙的天。
“我不想這般忍下去了,梨菽……”
“四十九天過去,一切早就變了。梁霄已經開始怨我,覺得是我攪得家宅不寧,覺得是為了我才損了聲……”
“娘親和二弟就要到了,我沒那麼多時間。”
轉過臉,著梨菽表不忍的臉,輕輕地笑了,“放心,我會很小心的,過往也試過這麼多回,哪一回真正出了問題呢?”
梨菽搖頭道:“可柳大夫說,不能再冒險了,姨娘子本就弱……”
“人在屋檐下,半點自由都沒有。明氏如此霸道,我還有得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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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明凈堂剛剛上燈。瑗華捧著燭臺走進來,不悅地嘟囔道:“綠籮院那位看來是坐不住了,這一下午,又是瞧婢子們放紙鳶,又是院子里奏琴。才足三日,這才哪到哪啊。”
明箏剛浣過發,長發如緞子般披散在肩上,發梢滴著水珠,洇了擺上的一小塊。
聞言,明箏蹙了蹙眉頭。
午后風大的很,天又沉,有這等閑瞧人放紙鳶?
還不待說些什麼,外頭就匆忙忙奔進來個婢子,“,不好了!綠籮院的人拍門哭喊,說姨娘突然了大紅,肚子里的孩子,怕是麻煩了!”
明箏聽見這句,兩側額角作痛,按著眉心垂眸道:“去請大夫來,著人去衙門,知會二爺一聲。”
瑗華不解地道:“,院子里什麼都不短,不過足兩日小懲大戒,為什麼安姨娘子這般不爭氣?萬一肚子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二爺會不會遷怒到□□上?”
話音未落,趙嬤嬤快步走了進來,“,衙門派人抬了二爺回來,說是跟同僚在畫舫喝酒,不小心跌進了水里頭。這會兒人攙在老太太院里,老太太人來請您速去照料。”
明箏站起,諸多煩擾一時都在心頭,面上瞧來倒還淡然,“瑗姿,為我梳妝更,咱們先瞧瞧安姨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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