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燁自長安殿離去后，未等到第二日，午後便下旨封麗質為貴妃。

其時，蕭淑妃正與徐賢妃帶著其他幾位低位嬪妃們在清暉閣觀教坊新排演的樂舞。

七夕才過，八月里又要迎來中秋。

中秋不但是流傳數百年的傳統佳節，更是李景燁的誕辰。

本朝太宗定下規矩，稱皇帝誕辰為「千秋節」，因此自李景燁登基后，民間有不百姓便將八月十五這日稱作「重秋日」。

這一日的宮中盛會，不但有嬪妃們列席，宗室與朝臣們也有不要宮同慶，教坊的人準備起來，自然格外用心。

蕭淑妃一向管著宮中事務，教坊使遂時常請其前來觀排演，凡要陳到皇帝面前的樂舞，必先經其點頭。

只是蕭淑妃雖行皇後事，卻到底只居妃位，因此每回總還會邀其他嬪妃同來。

此時眾人坐在座上，一面飲茶食鮮果，一面議論著不久前長安殿外的事。

王昭儀道：「聽說當時舞公主不但口不擇言，直接斥責那位娘子，更當眾將推倒，要命人將扭送去尚儀局呢！」

韋婕妤抿輕笑：「想來這宮中也只有舞公主能這般直言不諱了。」

們自然都不喜鍾三娘，可為嬪妃，不能忤逆陛下的心意，只好借這位直率的公主之口暗自過癮。

蕭淑妃端坐在正中，聞言邊笑意一閃而過，隨即正道：「公主的事不是咱們該議論的。」

王昭儀一看臉，忙奉承道：「淑妃姊姊說得是，是妾失言了。還是淑妃姊姊想得周到，不但命人安公主，連承歡殿里那位，也送去了傷葯，難怪陛下倚重姊姊。」

蕭淑妃微笑不語。

為人八面玲瓏，從不輕易得罪誰，聽聞此事後，當即便命人兩頭安，為旁人做出表率。

一旁素來不多言語的徐賢妃卻冷冷開口：「舞公主近來行事越發出格，不該太過縱容。」

蕭淑妃聞言，不聲看了一眼，微笑道：「賢妃說得不錯。只是管教公主的事，還有太后在。我為嬪妃之首，見宮中有紛爭執，自當出面平息。」

徐賢妃面清冷，不再說話，只垂眸飲了口茶。

其他低位嬪妃則紛紛贊淑妃行事妥帖。

恰在此時，淑妃邊的宮人蘭昭卻自拾翠殿匆匆趕來，面有些難看。

只聽蘭昭道：「方才紫宸殿已來宣了陛下的旨意，承歡殿的蓮真娘子——已被封為貴妃了。」

一時眾人面面相覷，都說不出話來。

先前猜測鍾三娘至多不過是個人、才人，哪知今日旨意下來，竟是貴妃！

須知四妃之中，貴妃居首，這儼然已將淑妃也了一頭。

蕭淑妃端坐在座上，從來端莊大方的面目終於忍不住垮了下來，冰冷得可怕，擱在一旁的左手攥著扶手，直到骨節泛白，抖，才勉強下心底的震驚與嫉妒。

一個出卑微，被皇帝從親弟弟手中搶來的子，什麼都沒做，便能一舉被封為貴妃！

而嫁給陛下數年，溫賢淑，不妒不怨，兢兢業業持後宮事宜，家中父兄更是陛下的心腹重臣，卻只得一個淑妃的名分。

彷彿覺得自己正被當眾打臉，方才的那一句「嬪妃之首」，更是諷刺不已。

見面不好，四下皆靜，唯場中樂工與舞姬們仍在吹奏排演。

徐賢妃仍是淡淡的，不見任何喜怒。看一眼淑妃，道：「我乏了，先回仙居殿，諸位自便。」

說罷，徑直起，帶著宮人離去。

賢妃一走，其他人見勢不對，也紛紛起告退。

待座上只余蕭淑妃一人時，連樂工們的歌舞也停了，教坊使小心翼翼上前來問：「淑妃是否也改日再來觀新演的歌舞？」

蕭淑妃深吸一口氣，掃視一圈四下已空了的座位，面慢慢恢復。

直脊背，端坐著，輕聲道：「不必，讓他們繼續吧。」

教坊使遂揮手示意眾人繼續。

一場盛大歌舞，蕭淑妃獨自一人從頭至尾看完，又強打著神對教坊使提了幾句需改進之，方在傍晚時分，自清暉閣離開，往拾翠殿行去。

因今日來時，未乘步輦，是以回去時，蘭昭問是否要將步輦抬來。

蕭淑妃只擺手，一言不發地一人行在前頭。

起先，還慢慢地走，可接著，便越走越快，像是要逃開什麼一般。

蘭昭不放心，忙加快腳步跟上去，道：「天已快黑了，路上不平，恐有碎石，淑妃且當心些，讓奴婢扶著吧。」

蕭淑妃這才回頭，一雙目里竟有了淚意。

著蘭昭，語帶哭腔：「蘭昭，陛下……他怎麼能……」

蘭昭心下惻然，細聲安，又悄悄命後宮人先去將步輦傳來。

然而大約是撐了整整半日，方才又一下走得疾了些，原本還立在一旁的蕭淑妃忽而眼前一黑，一聲不響便栽倒在地。

一時眾人顧不得其他，手忙腳將送回了拾翠殿。

……

承歡殿中，宮人們自皇帝的旨意到了之後，便欣喜不已。

們都是民間的平民子出，才宮在掖庭宮學完禮儀不久，便被分到仙觀去了。

起初們只以為伺候的這位娘子大約會在仙觀幽居許久，哪知不但搬來了承歡殿，更了貴妃。

那可是皇宮中除了太后外最尊貴的子。

尚且稚的小丫頭們紛紛有種跟著主人飛上枝頭的喜悅。

麗質卻是淡淡的。

這本是預料之中的事，況且，貴妃之位，會給帶來短暫的地位與尊榮，可更多的，卻是對將來的憂。

從皇帝賞賜的金玉中挑了幾件，分給殿中的幾個小丫頭，又在們樂得合不攏時，仔細告誡其謹言慎行后，便放們離去了。

傍晚時分，李景燁終於自宣政殿開，換過衫后便往承歡殿來。

其時麗質正捻了些乾花往春月新做好的香囊中填去，見他進來，便起迎上前去。

李景燁眉眼間有幾分疲累，在靠近時，稍稍舒展些許。

他手托著的肘，止住要屈膝行禮的作，將拉到懷裡，抬起下顎問：「膝上可還疼？」

麗質搖頭輕道：「陛下派來的已替妾敷過葯，現下已不疼了。」

「讓朕看看。」李景燁將打橫抱起，放到榻邊，手下的履，將起，管卷上，出兩條潔白纖細的小。

圓潤的膝蓋上，原本的紅痕赫然變兩塊拳頭大小的青紫淤痕，橫亙在潔白間，目驚心。

李景燁眼中閃過幾分心疼，不由手上淤痕。

「朕已同太后說過了，往後無事你不必往長安殿去。令月那裡，太后不捨得訓斥，朕已經命閉門思過三日。」

他的力道很輕，挲之間帶來一陣細細的，引得麗質忍不住吃吃笑起來。

「只是看起來有些可怖，妾早就不疼了。陛下不必為了妾斥責公主，更不不必忤逆太后。」

李景燁輕嘆一聲，將攬在懷裡，握著傷的右手道：「朕如此，也不全是為你，令月大了，總這般子不好。子晦雖不曾同朕明說，朕心中卻明白，令月這般追逐他，也著實令他難辦。」

麗質靠在他肩上，聞言想起裴濟，邊閃過笑意：「裴將軍平日看來便一點也不近人，想不到連公主也敢拒絕。」

「子晦啊，他就是那樣的子，朕有時都要懷疑他是否不喜歡人。」他像是想起了什麼，輕聲笑了笑。

麗質看了他一眼。

他一手攬著子的腰肢，漸漸已有幾分意，不由將握在手心裡那隻荑湊到邊，挲著傷口邊緣，一點點親吻的指尖：「好香，麗娘方才在做什麼？」

「妾正做香囊呢。」

麗質了指尖，別開臉要避過他灼燙的視線，卻被他住下顎重新扭回來。

「陛下還未用晚膳……」

李景燁掌著的腰，俯首覆上的，含糊道：「朕的晚膳便是麗娘。」

麗質推不開，只好由他將自己推臥到榻上。

二人正衫半敞，糾纏親吻之際，屏風外忽然傳來何元士小心翼翼的聲音：「陛下，拾翠殿來人了，請陛下過去一趟。」

「讓他回去，朕明日再去看淑妃。」

李景燁頭也不抬，只顧垂眸凝著眼前的人，語氣中也帶了幾分不耐。

蕭淑妃素來溫婉知趣，不會無事來請他。若是平日，他定會前去。只是眼下當前，他頗有幾分什麼也不想理會的意思。

然而何元士卻並未離去，只又道：「陛下，拾翠殿的人說，方才淑妃自清暉閣回來的路上突然暈倒，眼下已請司葯司的給診過脈，淑妃——已有了兩個月的孕。」

李景燁作頓住，原本炙熱的眼神稍稍冷卻，變得晦暗不明。

麗質仰臥在他下，面頰仍是緋紅，口中也不住息，聞言一雙水盈盈杏眼著他，輕聲道：「陛下去看看吧。」

繼位六年，李景燁從前並不大親近後宮眾人，這麼久以來，只淑妃與另一位人曾懷過孕。

只是淑妃三個月時因時落下的虛的病而落了胎，另一位人則臨盆時難產，一兩命。

時隔這麼久，終於又有消息傳來，李景燁心中自然是高興的。

可不知為何，他耳邊卻陡然想起白日離開長安殿前太后說的話。

「不知那子對陛下有幾分真心？」

他雙眼深深凝視著，輕聲問：「麗娘，你想讓朕去淑妃宮中嗎？」

麗質眸一閃，隨即溫輕笑：「淑妃有孕是天大的喜事，正盼著陛下過去呢。妾這裡不要的。」

李景燁沒說話，只看著毫無嫉妒之的麗臉龐，許久，慢慢起，重新穿好衫，踏出殿外，往拾翠殿去。

麗質面無表地起坐在榻邊，慢條斯理整理著襟。

知道李景燁在試探什麼，卻有意未如他所願。

跟了皇帝三月有餘，才願主表明同睿王再無瓜葛，若此時才宮便要為皇帝與其他嬪妃爭風吃醋，那才更令他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