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音本來在教自家兩個孩子讀書，現在大伯家的孩子們也來了，要教的就變了九個。

九個孩子。

如果只是金來和蘭蘭，陳寶音坐在院子里就教了。九個孩子，還坐在院子里，看上去就有點不像那麼回事，起碼陳有福是這樣覺得的。

「點啥。」他說道。

在杜金花帶著孩子進城的時候，他背著手在院子里來來回回走，終於決定——

「啊？」從城裡回來后，聽陳有福說了堂屋要改讀書的地方，杜金花驚訝了下，就同意了，「是該這樣。這麼多孩子，正經得有個樣子。」

他們家金來是正經要讀書、考科舉的，容不得隨意散漫。至於大哥家的孩子們，如果能讀出來，那就更好了！都是老陳家的孩子，誰出息了都是好事兒！

吃過午飯，陳有福收拾堂屋，打掃衛生，擺放桌凳。孩子們要讀書，線要明亮，又不能讓他們看見院子里的景兒分心。

陳寶音便坐在院子里，跟金來、蘭蘭，大伯家的杏兒、牛蛋等孩子們，講「陳」字怎麼寫，講朝堂上的陳大人們，如何清廉正直，如何跟臣周旋鬥智。

孩子們聽這個。沒有孩子不聽故事，哪怕是聽過一遍的金來和蘭蘭，再聽一遍，仍舊聽得聚會神，激不已。

講了約有大半個時辰，杜金花端來一碗水給喝，對孩子們道：「玩會兒去，讓你們姑歇會兒。」

陳寶音笑笑，對孩子們道：「我教你們兩句《千字文》，你們一邊玩，一邊背吧。」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朗朗上口的句子，對孩子們來說，背誦起來好不吃力。陳寶音只教了兩遍，孩子們就都會背了。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孩子們背誦著，一臉興地跑出了院子，找小夥伴們炫耀分去了。

陳寶音喝了水，歇了一會兒，便進屋抱了裳：「娘，我去洗裳啦。您要洗嗎，給我一塊兒。」

把杜金花唬了一跳：「嗐！你洗什麼，哪用得著你，讓你大嫂去！」說著，就喊錢碧荷，「老大媳婦！老大媳婦！給你妹子洗裳！」

「娘，我自己洗。」陳寶音挽住的手，對走出來的大嫂笑了笑。

杜金花還想說什麼，被按住了：「娘，我洗小。」

閨低的聲音，讓杜金花頓了一下，恍然明白了什麼。嗔了一眼，道：「河水多涼？拿給娘，娘給你洗。」

「不要不要。」陳寶音連連搖頭，放開的手臂，「娘沒有服要我洗？那我自己去了？」

杜金花才捨不得給自己洗裳，搖頭道：「沒有，沒有。」給閨拿了木盆和皂角，然後喊人，「老大媳婦！老二媳婦！陪你們妹妹去洗裳！」

寶丫兒才回來，跟村裡人都不認識，得讓嫂子們帶著去。

不一會兒，錢碧荷端著木盆出來了，裡面是陳大郎的裳。

「妹妹。」站在陳寶音跟前，聲音細細的。

很快，孫五娘也端著盆出來了，招呼道：「娘，您放心好了，保管誰也欺負不了咱寶丫兒。」

杜金花倒是信。孫五娘多厲害的人？一張跟炮仗似的。點點頭，道：「去吧，天晚了就涼了，快去快回。」

三人便出了院子，往河邊行去。

這會兒離天黑還有段時間，河邊上有幾個浣洗的婦人，孫五娘打頭走到一，盆往地上一放，道：「侄兒媳婦，你讓讓。」

那婦人年紀比還要大，偏偏輩分低，被孫五娘用屁了一下，臉不好看，嘀嘀咕咕的，抱起讓了讓。

孫五娘卻不自己上，而是對陳寶音招手：「妹妹，來，這塊地方好，你過來。」

陳寶音一看，那兒有塊的青石，很方便洗。很用，抱著盆走過去：「謝謝二嫂。」

「客氣啥。」孫五娘站在旁邊，不急著洗，而是一手叉腰，一手撘簾，看起風景來。

河邊散開洗的婦人，不時瞄過來。侯府千金喲！可得好好兒看一看。

陳寶音也在看們。

不會洗裳，又不想表現出來，於是慢吞吞挽袖子，餘觀察別人怎麼洗。

蘸水。捶打。磨皂角。。浣洗。

觀察的時候，孫五娘也在看，很快看出名堂來，掩口一笑，蹲下去道：「我的妹妹喲，你不會洗，你早說呀，嫂子幫你！」

洗一件服，不值當什麼。

何況，寶丫兒的裳乾淨著呢。這是那件從侯府穿回來的裳，孫五娘都沒過這麼好的料子，讓洗一洗，願意的。

「不必了。」陳寶音推拒道。

「客氣什麼！」孫五娘熱極了，奪過去。陳寶音險險奪過小，攥在手裡。孫五娘看見，愣了一下，隨即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扭過頭，抖開，一邊欣賞一邊讚歎，利落地洗起沾了泥的角。

陳寶音：「……」

不遠，婦人們看稀罕事兒一樣，眼睛閃爍著，低聲道：「真是千金大小姐，連裳都不會洗。」

「可不？剛才拈裳，那小指兒翹起來呢。」

「長這麼大，恐怕連個布條兒都沒洗過吧？我瞧那手，白得喲，跟雪似的。」

「有丫鬟伺候唄，哪用得著自己洗？」

聲音不大，但也不小。孫五娘猛地揚頭，看過去道：「嘀咕什麼呢？」

想也知道是在嘀咕寶丫兒。但沒聽見們說的什麼，就不好罵，只能威脅地看過去。

是個刺頭兒，村裡的婦人們都知道，平日里不搭理，但今日不同。

看了看邊的陳寶音，一個婦人笑道：「這就是金花嫂子的閨吧？哎喲，長得真俊俏。」

「那是。」別人說好聽話，孫五娘就不好刺了，低下頭洗裳。

那婦人便沖陳寶音笑：「什麼名兒？我是你三嬸子，我家公跟你爺爺是堂兄弟呢。」

「三嬸子。」陳寶音只好道，「我寶丫兒。」

「寶丫兒啊！」三嬸子便沖笑，「侯府也這麼姑娘呢？」一直以為侯府千金會有個非常好聽，氣派，跟們尋常百姓不一樣的名字！

孫五娘道：「寶丫兒是我婆婆給起的。寶音！」

「寶音？」一個離得稍遠的婦人道，「咋還沒琳瑯好聽呢？」

陳寶音垂下眼睛，沒說話。

孫五娘一皺眉頭，拔高聲音道：「幹啥？挑事兒呢是不？咋也比你的名字好聽，王招娣！」

「……」王招娣。

沒人理尷尬的王招娣，們還怕王招娣把人氣走了，紛紛附和道：「就是，寶音好聽呢。」

「寶丫兒也好聽，親切！」

緩和了下場面，一個婦人問道：「寶丫兒啊，你們侯府平時都吃什麼啊？」

都知道富貴人家吃得好，頓頓大魚大，但是們想象不出來。現在見一個知道的，可不得打聽打聽？

「問那幹啥，又吃不到！」孫五娘搶先開口。

那婦人白一眼：「又沒問你！」

「你就沒安好心！」孫五娘頂回去道。這些碎子，不管說什麼，反正是沒安好心就是了。如果讓寶丫兒了委屈，回去婆婆能撕了。

兩人嗆聲起來，又一個婦人往陳寶音邊挪了挪，好奇地問：「寶丫兒，侯爺是不是很多小老婆？」

這話也很新鮮，剛才那婦人不跟孫五娘干架了，支著耳朵看過來。

陳寶音低眼，笑了笑：「是。」

「有多？」見終於回應，都顧不上洗裳，湊過來認真聽。

陳寶音的裳在孫五娘手裡，小又不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洗，垂下頭，掬著水波，慢慢地講來：「五個小老婆。」

「五個？」

「也不是很多。」

大家有點失。還以為怎麼也要十八個小老婆，居然才五個嗎？

「嗯，五個。」陳寶音到底還是沒說實話。

明面上的小老婆，當然只有五個。

似乎因為開了口，大家覺得能聊了，一個個著問：

「你以前有幾個丫鬟啊？」

「你們啥事都有下人做，那你們平時做什麼啊？」

「你是侯爺的閨，你進過皇宮不？」

有些問題，孫五娘也想知道，就跟著聽聽。有些，覺得不妥，就頂回去。

直到一人問道：「寶丫兒，你都十五了，你沒說過親嗎？」

這句話似乎含有說不明的力量，出口的一瞬間，四周忽然寂靜下來，就連水波都不涌了，風也停駐在樹梢上，靜悄悄的，一聲音也無。

陳寶音緩緩抬頭，婦人們充滿好奇地看著，臉上有同，有憐憫，有掩藏得很好的看熱鬧。

垂下頭，看著水面上的倒影。

微微出神。

十五歲了，怎麼可能沒說親呢？府上的姑娘，十二三歲的時候，就訂下人家了。

「沒有。」緩緩撥手指，將倒影攪碎。

聽了的回答，婦人們都不相信：「怎麼可能呢？」

「你不是騙咱們吧？」

「難道那時候，侯爺就發現你不是親生的？」

自然不是。陳寶音想到過去，養母自然也是給心過的。到底是嫡出小姐，養母又不是不喜歡，只是沒力應付的粘人而已。婚姻大事，怎麼可能不管？

「被我攪黃了。」微微啟，無聲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