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霜蘭兒穿過梅林，沿著一條石階小路拾級而上，行得半里路遠，眼前突然現出一片風景。掛滿青藤的巖壁前竟有一空地，空地上建著八角木亭。

玲瓏立在亭中，一襲綾襖，襯得整個人輕俏。

霜蘭兒輕盈步亭中，上下打量玲瓏，見玲瓏舉手投足間皆是兒家形態，取笑道：“呦，玲瓏，你啥時候轉了子？”

午后過樹葉隙映在地上，似開了一地水墨櫻花。玲瓏怔怔著腳邊磨得發亮的青石板，突然開口：“蘭兒，我要嫁人了。”

霜蘭兒一愣，“嫁人？這麼快？”

玲瓏點點頭，“我年紀不小，如今十九，過了年就二十。老爹定要讓我拋繡球招親，就是明日。曾來提過親的人都會來，老爹說我必須從中選一個，婚的日子也選好了，就在繡球招親一月后。蘭兒，我真的……”似再說不下去，忍不住落下淚來。

霜蘭兒菱微，剛想勸。

玲瓏用力拭去淚痕，神倔強，“老爹說，明日洪州知府的公子會來，老爹說嫁給他值，什麼值與不值？我不喜歡他，余生和他一起度過才是最最不值。若是我喜歡的人，哪怕只和他過得幾日，那才是真正值得。”

霜蘭兒嘆息一聲，勸道：“你老爹也是為你好，他這麼大年紀，看得比我們。相信他會給你一個好選擇的。畢竟他真心疼你。”

玲瓏突然抓住霜蘭兒雙手，神局促，問得很小聲、很謹慎，“蘭兒，我有一事問你。你定要如實告知。”

見玲瓏一臉認真，霜蘭兒鄭重頷首。

玲瓏字字清晰，若風過留痕，“蘭兒，你喜歡龍公子嗎？”

霜蘭兒愣住，玲瓏竟問這個問題……喜歡龍騰？那個無賴？好似不太可能吧。想了想，輕輕搖頭，可搖頭后又覺得心中怪怪的。

玲瓏見霜蘭兒搖頭，心頭陡然松落，興地再次確認道：“真的？你不喜歡他？我見你們關系不錯。”

霜蘭兒瞥了玲瓏一眼，道：“我們是朋友，他曾救過我。”

玲瓏咬想了想，雖難以啟齒，終開口道：“蘭兒，我有件事想讓你幫忙。請你務必幫我。”

霜蘭兒道：“嗯，你說。”

玲瓏臉漲得通紅，“明日繡球招親，你能不能龍公子一起來？”

霜蘭兒雙眸陡睜，瞬間明白玲瓏的意思，玲瓏想將繡球拋給龍騰！這樣的要求，為難了，秀眉輕蹙：“玲瓏，你該不會是……”

玲瓏雙眸有芒閃爍，并不否認，“是的，我喜歡龍公子。”

霜蘭兒雖早有察覺，可總以為玲瓏只是驚嘆龍騰相貌俊，畢竟龍騰堪稱祥龍國第一男子，且當之無愧。不知緣何，腦海里浮現出另一抹影。若說龍騰像是百花爭艷圖中的百花之王，那龍霄霆就像是水墨畫里雨中的垂柳，有一種意境。他們同為皇室中人，格卻南轅北轍，龍霄霆行事雷厲風行，龍騰則是閑散無章。

玲瓏見霜蘭兒沉默良久，亦是不語。

片刻，霜蘭兒緩過神來，疑道：“你才見過他幾次，你甚至不夠了解他，也從沒問過他的世背景，你不知他做什麼，又靠什麼營生？家中有幾人？就這麼……”

玲瓏靜靜立在霜蘭兒面前，兩鬢長發微垂，更顯弱無骨，緩緩開口道：“我喜歡他，其他怎樣都無所謂。哪怕……”頓了頓，神憂郁，“哪怕他喜歡的人不是我。”

霜蘭兒愕然，心中一沉，不過短短幾日，玲瓏竟陷得如此深。龍騰眼下再落魄，終歸是皇室中人，堂堂皇長孫，份黔貴。若太子能順利即位，龍騰更是前途無量。略略思量了下，如是說：“玲瓏，你要不自己問問他的意思？”

玲瓏搖頭，眉際生出一縷秋風般的幽涼，“不用問了。蘭兒，我看得出來，他喜歡的人是你。”

霜蘭兒心中微微一跳，“怎麼會？”

玲瓏凄然一曬，“蘭兒，我喚你來此，最先問你的便是，你喜不喜歡他。若你喜歡他，那你們郎才貌，天作之合。我何必因著私心拆散一對璧人。你說不喜歡他，如此，我的終幸福，我定要去努力爭取。”

霜蘭兒凝視玲瓏片刻，取出絹帕拭額角汗珠，其實天并不熱，不知緣何有些悶。略一沉，輕輕道：“玲瓏，你想多了。我們算是故識，他鄉重逢，自然走得近些。”

玲瓏輕輕搖頭，“蘭兒，不是這樣的，我本設宴邀請龍騰與你，你忙生意沒來，龍騰單獨赴宴，我想著能與他單獨相，很興。而他肯來，必定是不厭煩我。哪知，一整晚，他問了許多有關你的事，問我們如何相識，問你何時來洪州，生活得如何，還有什麼別的朋友。他越問越詳細，甚至是每日何時開始擺攤，何時收攤，一日收多，有沒有人欺負你。”停一停，接著道：“那時起，我覺得他喜歡你。蘭兒……”

霜蘭兒無言，心中百集。

突然，玲瓏握霜蘭兒的手，聲音艱無比：“對不起，我第一次見他，就喜歡上他了。你會不會覺得我自私？明知他喜歡你，卻無法自控。我們是朋友，我不該介你們中間，可聽到你不喜歡他，心中又升起希。”

霜蘭兒低嘆一聲，“即便我帶他去，若他接了繡球卻不肯與你親，你有沒想過，到時又該怎麼辦？”

玲瓏緩緩輕笑，笑得單純真摯，神卻漸漸冷寂，道：“他若不肯，便是令我當眾蒙，我必一頭墻，若他仍堅持……那我也死心了……”

那一刻，霜蘭兒著玲瓏倔強的側，滯滯不語。玲瓏說得如此決絕，心中好似了沉沉大石，呼吸亦是急促。早知這樣，剛才還不如說喜歡龍騰，弄到眼下這步境地，夾在中間，該怎麼辦？

下山后，方府的馬車在等，玲瓏先行返回。霜蘭兒一人走在喧鬧的街市上。以為周風景應是秋如畫，也許平素忙碌，未曾注意到，深秋的蕭涼早已取代一切，放眼去，皆是枯黃。

回到店鋪，夜已茫茫籠罩。

今夜月晦暗不明，似一抹灰影投在地上。霜蘭兒舉步店中，神依舊惘然。

龍騰等了霜蘭兒很久，見終于回來，徐徐笑起來：“霜霜，你做什麼去了那麼久？你讓隔壁徐嬸幫你看鋪子，日落時徐嬸本要替你關門，好在我及時回來又幫你看了一會兒。”

霜蘭兒神有些疲憊，無力地抬眼，了他，“謝謝你了。”

龍騰見臉不好，小心翼翼地問，“怎麼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霜蘭兒搖一搖頭，只道：“今日累了，我想早些打烊，也不想算賬了。明日掛上盤點的牌子，就不開門做生意了。”

龍騰“哦”一聲，邊笑得淺淡，似秋下舒展的枝葉。自霜蘭兒手中接過封鋪子的門板，他溫聲道：“我來幫你，若真累了，你早點歇息。”

霜蘭兒著龍騰利落地將門板一一好，又上了鎖鏈，看著他忙碌的背影。腦中不斷徘徊著玲瓏之前說的話。

“那時起，我覺得他喜歡你。”

“若他不肯，便是令我當眾蒙。我必一頭墻，若他仍堅持……那我也死心了……”

心中煩悶與疑不停地翻涌，反復沖撞著的頭腦，幾乎要炸裂。龍騰喜歡嗎？真像玲瓏所說那樣，他喜歡，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幫？還是說，他單純地逗弄？畢竟，他從未跟自己說過。可旁觀者清，會不會是真的？若他真喜歡，卻將他推給玲瓏。那他今后會不會恨、怨？

龍騰鎖好門，轉時手中掌上一盞燈，燭輕籠著他艷的眼角，他看著，足足有一刻，神專注。須臾，他笑得詭異，“怎麼了？今晚你一直瞧著我，喂，霜霜，我會誤會的哦。”

霜蘭兒一愣，仰起頭，“誤會什麼？”

“誤會你對我有意思嘛，不然，你干嘛一直盯著一個男人看。你說，我會怎麼想？”只一瞬，他就恢復地無賴的樣子，笑得花枝。

霜蘭兒只覺心中所有積郁在看到龍騰無賴的笑容時，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不可否認，他的調笑逗弄，雖令生氣，卻也令暫時忘卻疼痛。一時間，竟不知該謝他，還是該氣他。腦中飛快轉，第一次，想反將他一軍。

“筠。”故意喊得親熱，頓一頓，走近一步，神更認真，“你說對了，我真的喜歡你了。”

語出，龍騰一貫的嬉笑頓時僵在臉上，薄輕，說不出一個字來。

霜蘭兒“撲哧”一笑，“逗你玩呢，瞧你那傻樣。還說我傻，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去，這種鬼話你也信，哈哈……”

燭火如豆跳，龍騰微微失，手中握著的燭臺輕輕一，墻上影子亦是晃了晃。停一停，他彎下腰，將燭臺放好，再抬眸時，眼眸已彎兩道新月，著霜蘭兒只是微笑。

霜蘭兒擺擺手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誰讓你平時那樣對我。對了，說正經事，明日玲瓏要繡球招親。”思來想去，決定告訴龍騰原委，探一探他的口風，以免他日后怨。

龍騰眸中溢出困的神，“誰？繡球招親？玲瓏是誰？”

“啥！”這下子到霜蘭兒驚愕了，這家伙，是裝的還是真的呀。出五指在龍騰面前晃了晃，“你沒得失心瘋吧，玲瓏你不認識？常來我這里玩的那個姑娘，還請你過吃飯。”本想順便問問龍騰對玲瓏的覺，可他的回答卻令無從開口了。

龍騰作勢很努力地去想，他一手撐著額頭，似想了很久很久，終迷茫地搖了搖頭。

霜蘭兒此時真想找面墻一頭撞上去，語氣無力道：“昨晚還來過，送來了醬鴨。別說你不知道啊，今日中午你吃醬鴨時，還贊不絕口來著，就是送來的。對了，昨晚，昨晚，你還沖笑。”

龍騰面上作出更迷茫狀，一雙眸睜得大大的，無辜地眨呀眨，說出來的話能氣死人，“我一天沖那麼多姑娘笑，哪記得誰是誰。”語罷，他目在霜蘭兒面上停留一瞬，“何況，我的眼中只裝得下你。”

“龍筠！”霜蘭兒徹底火了，聽到最后一句，已確定這家伙肯定在裝蒜。

“好好好，別氣別氣。管是誰呢，是玲瓏還是玉。繡球招親嘛，想來熱鬧的，我不去瞧瞧真是太可惜了。既然你明日盤點，要不我們一起去吧。”

霜蘭兒沒料到龍騰這樣說，一時愣住，半響才回神。手指了指自己頭頂，做了個有飛來的姿勢，問道：“你就不怕，萬一飛來姻緣落在你頭上，那你怎麼辦？”

龍騰笑道，“要是真有這等好事，我就將人抱回家，豈不樂哉？”

霜蘭兒聽至此，角狠狠搐。這人真是……既然他都這麼說，明天……哎，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

龍騰將霜蘭兒拽過來，用力推上閣樓，“好了好了，我給你買了好吃的，就在閣樓，你早點去睡。”

這夜起風，吹在閣樓棉質的窗紙上，“噗噗”直響，嗚咽如訴。

霜蘭兒聽著風聲，翻來覆去怎也睡不著。遠似有水滴自檐角滴落，許是哪家原本堵塞的屋檐突然滲，“滴答滴答”的聲音，吵得人要崩裂開來。

恍惚做著一個又一個夢。仿佛出現爹爹花白的鬢角，又出現娘親溫的笑容，想手去抓，卻怎也抓不著。爹娘的容貌越來越模糊，終于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