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政孝站在當地有些邁不步，林天詡聞聲朝這方看來，哭花的小臉還在泣，但看到林夕落二人又開始“吧嗒”的掉淚。

林夕落沒忍住率先上前，可那背影依舊在纏繞紗布，本不回頭看上半眼。

直至傷口包紮完，林豎賢才算正站起，告誡林天詡站立此地不允，才轉過頭來看向門口幾人。

一方為父、一方為師徒，著實是個尷尬僵的場麵，劉媽媽深知這不是鬧事的時候，著頭皮從後上前，紹介道：“先生，這位是府中的七老爺、九姑娘，九姑娘得老太爺的話，來族學修習，為人聰靈，選了書這一科目，今日特地前來拜訪您。”

林豎賢朝著林政孝看來，拱手行了禮，沒有半句話，隨即轉頭看向林夕落，“你是來拜我的？”

林夕落皺了眉，答：“拜師，探他。”林夕落指著林天詡，林天詡的眼淚更是掉的兇，可有林豎賢攔著，他毫不敢跑到林夕落那裏好生哭上一通。

劉媽媽倒吸口涼氣，臉上沒了好，如若是關起林府的門，才不會管這七老爺和九姑娘的死活，如今有這位老太爺最看重的先生在此，才豁出臉麵與此人結言談，可這位九姑娘不拜師就罷了，還把實話說出來？這如若惹惱了先生，老太爺還不得翻了臉？二姨太太也得損斥！

林政孝沒有說辭，隻背手在一旁沉默思忖，林豎賢臉上沒什麽表，隨口言道：“我不教無矩之徒，你走吧。”

“我不拜無禮之師，罷了。”林夕落這話說出，倒是讓林豎賢的目正視起來，“……何以謂之？”

“六歲孩《三字經》、《千字文》習過之後便讀《論語》，《名賢集》為何不讀？《五言雜字》、《七言雜字》為何不讀？先生六歲年紀可能背《論語》？否則何以如此教習？”

林夕落這話說的極重，好似一刺紮人心，不提林豎賢的目淩冽起來，連林政孝都有些驚愕持惱，訓斥出口：“夕落，不得無禮！”

“父親，如若先生無這解釋，兒便棄掉‘書’科，免得字不正、人不正。”林夕落看著林天詡泣的小臉，再看他手上纏繞棉布滲出的紅，滿心都是氣，六歲的孩子，《論語》背不出就如此責罰，還要罰字？縱使三元及第、縱使老太爺賞識的人又能怎樣？如若是正人君子怎能做出這等事來？

五端正，儀表堂堂，可林夕落怎麽瞧都格外不順眼，故作清正的白麵書生，心裏指不定揣著什麽鬼心腸！

“五言雜字、七言雜字實乃識字之本，俚語諧文，讀順幾遍，可知天文地理、風俗人，可背、也可不必背，《名賢集》同之，吾四歲起讀，六歲讀遍《大學》、《論語》後之不提，可有教之資格？”林豎賢這話道出，連帶著下都跟著仰了半分，林夕落本就要仰頭看他，如今正看到他下額上的一道疤。

林夕落側低頭，目隻看天詡的小手，口中道：“可天詡對這三文讀都未讀、字更不識，先生便越過教習《論語》，這可推托不過。”

“你未讀過？”林豎賢怔住，低頭看著林天詡。

林天詡被這多目注視著，不免有些害怕，再看林政孝朝其點頭，他則言道：“回先生，學生未讀過。”

“可……”林豎賢話語停頓，皺眉頭遮掩尷尬，後又問道：“你可與教諭說過此事？”

有父親和嫡姐出麵，林天詡的膽子也大了幾分，仰頭言道：“說過，教諭說先生不好此書，回去自讀幾遍識字即可，我是祖父送來的，自應在先生門下修習《論語》，不用再去書屋。”

“哪位教諭如此告誡？”林豎賢急問。

林天詡速答：“楚教諭。”

林豎賢沉歎冷哼，抿著，林政孝背手轉，顯然在往肚子裏憋氣，林夕落看著劉媽媽，的半張臉明顯不自然，顯然，這楚教諭興許與二姨太太那房不了關聯。

偌大的書屋靜的落針可聞，尷尬的氣氛縈繞不散，可誰先開口？

林豎賢是教書先生，被這番頂撞且是他的疏忽過錯，讓他這自詡清高之人怎下得了臺？

林政孝縱使滿肚子話，但在旁從始至終一言未發。

他終歸顧忌著府中規矩、何況林夕落與林豎賢按族親算是同輩，這番頂撞，如若論族親規矩也可大而化小，他若便事擴大，故而林政孝憋著一肚子話也不能開口，何況他開口就想叱罵這二房手下的楚教諭，劉媽媽還在此地？

劉媽媽也沒法開口，雖能借著二姨太太的麵子得府中眾人寒暄逢迎，但在這最重規矩的林豎賢麵前不敢多，剛剛紹介林政孝與林夕落，這是當奴婢的本份，如今若對主子們的事多言話，被老太爺知曉恐連二姨太太都討不到好……何況這事還真與二房有關。

思前想後，劉媽媽的心裏不知如何才好，終歸要把眼前這尷尬化解？再回去與二姨太太商議？

這般思忖，劉媽媽則看向了林夕落，這事是九姑娘挑起的，如若圓，也得是吧？

林夕落被劉媽媽這麽盯著，連林政孝都在給使眼……林豎賢乃是天詡的先生，讓他下不來臺也不合適。

“原來是天詡未與先生說清，是我冒昧汙了先生，給先生賠禮了。”林夕落福行禮，孰料林豎賢卻讓開，倒是朝著林天詡正正經經的鞠了一躬，“實則為師心大意，讓你了委屈，就此致歉，我自罰《名賢集》、《五七言雜字》百遍，定你探，你則好生養傷，不必用筆，但背書不可免。”

林天詡眼睛碩大，師傅給自己鞠躬？這可是從未遇過的事，心中不知如何是好隻得看向林政孝。

林政孝翕了翕，依舊沒出半句，林夕落被晾在當地，眉頭皺，劉媽媽連忙逢迎，“……九姑娘還不借此拜過先生？”

“不必。”林豎賢即刻躲開，“你還是拜他人去吧。”

“豎賢。”林政孝忍不住開了口，林豎賢即刻再次行禮，“七叔父。”

“夕落也不是故意為之。”林政孝看了一眼林夕落，臉上帶著無奈之，“此事也乃我魯莽，你莫往心裏去。”

“七叔父，這並非侄兒狹隘，”林豎賢看著林夕落道：

“早聞九姑娘門前手罰總管，兩名雜役喪命，此乃一責；二聞九姑娘頂撞伯父不肯認愧，此乃二責，今日以拜師為名實為天詡討聲，縱使錯在我，可祖訓不遵、族規不敬，這是三責，這等作為縱使橫平豎直也劃不出正氣墨漬，我教不得。”

林夕落翻了白眼，此人一說，好像隻有尋白綾上吊的份兒？無活在世上了？前生祖傳微雕手藝，習字是不可缺的科目，如今選這一科除卻好之外也是為了便宜不必太過用心，可這林豎賢上皮子一下皮子，縱使字若天仙也是妖冶鬼魅，怎麽看都不對了？

林夕落心中吐槽，可林政孝卻知此言對林夕落的影響有多麽大。

林豎賢除卻是老太爺最賞識之人，在外也頗有影響，如若他的話傳出，林夕落的名譽定然損，一個兒家可不得這個啊！

劉媽媽在一旁也心中計較，要不要在此事替九姑娘圓場？如若不說，這位九姑娘把事傳遠了，老太爺得知應會斥二姨太太一頓，二姨太太的野心是最清楚的人，這種突如其來的影響，著實不小。

林政孝和劉媽媽的心思自為深遠，可林天詡卻不這般看，自己大姐來此討反倒先生不收？這還了得？

“先生，大姐是好人，您不收可是計較的頂撞？那學生為大姐賠罪了！”林天詡說著就跪了地上給林豎賢磕頭，被捆布團的手杵在地上更是疼，但他依舊忍著磕個不停。

林夕落本是想著不拜他就學別科也罷，孰料這林天詡個小家夥兒這般執著？跪在地上給他磕頭，那“硜硜”之聲極其響亮！

上前將他摟在懷中，林夕落的眼圈有些泛酸，天詡看著，極其認真的說著：“大姐，先生一定收你的，他是好先生。”

林豎賢怔住不知所措，言無忌，可這言最能引人心愧！

林夕落著天詡道：“姐不習此科也無礙。”

“不行！”林天詡是認準他連累了大姐，小大人似的斬釘截鐵，“先生不收你，我就不起來！”

林豎賢麵赤，林夕落無奈。

天詡是認準了讓拜此人，再見那副氣執著的小模樣，林夕落心底暖意涔涔，隻順從的點了頭，看向林豎賢道：“無規無矩我認，如若申明廣義，何必再來族學修習？先生輕視也罷、不屑也罷，但無妨直言如何才肯教我？”

林夕落的目直視，林豎賢也有些落不下臉來。

雖為先生，可他不過年旬二五，也算個年輕人，先有叔父說、後有這學生磕請，他如若再不應下實在無遮麵，何況……此事也並非這九姑娘的錯，也乃他的疏忽，否則怎會讓一六歲孩吃如此之苦？

仔細思忖，林豎賢看著林夕落，一本正經言道：

“教你也可，先抄百遍《祖訓》、再抄百遍《綱》而後橫、豎、撇、捺各萬遍，此後拿來與我，待我篤定那無假都出自你一人之手便可席習之，否則就此作罷。”

劉媽媽臉僵冒汗，林政孝皺了眉，林夕落咬牙直視林豎賢，斬釘截鐵點頭道：“我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