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豎賢沉默了。

沉默之因一乃驚歎林夕落要雕百壽圖的打算，二乃細算這每日要行的工時，可否真的完，而最令他驚奇的是：會雕字嗎？

刻字不提，林夕落曾繡針於書桌之上行字，他親眼所見，但雕字與刻字完全是兩個概念，不可同日而語……

而所提的百壽圖還是百個不同字形之字、組起仍是一個諾大的“壽”字！

不提選用木料所需耗費的銀子，單是這工時就並非常人能為，能做得到嗎？

“離你及笄禮日還有四十七天，離族長花甲之壽還有七十九天，你可算過每日要用多工時才可完這百壽圖？莫隨意起心，結果折騰的人仰馬翻，徒勞無功，一片狼藉，還瞎了好木料。”林豎賢說到最後不免語氣加重，神也帶著懷疑。

林夕落心裏翻白眼，如若不是林豎賢對行字很懂行，也不會來與他商議，可這人好似習慣正經說事最後非要來兩句兌諷刺。

“能不能做出是學生的事，莫說百壽圖，如若不因禮製所限，就是萬壽圖學生也做得出，先生隻說肯不肯幫學生完這一百壽字的字形便可！”林夕落說完，不等林豎賢開口駁，則即刻道：“隻是兩個字，行，亦或不行。”

瞧著林夕落這一雙吊梢眼出的篤定之，林豎賢沉寂半晌，“我要看著你做此事。”

林夕落即答：“可以。”

“你要講解雕藝。”林豎賢再次提要求。

林夕落挑眉，“可以。”

“你先回去準備，待我想想，後日前去找你。”林豎賢說完再次囑咐：“等等，還有一個要求。”

“先生，您《綱》讀的次數太多了吧？”林夕落語帶諷刺，林豎賢冷哼，“放肆，此事雖是應了你，但事做完，不可提有我參與，你若不應，就此作罷。”

林夕落反問：“提先生您作甚？”

林豎賢怔愣，林夕落道：

“學生這就離去，所需件還有缺失，這兩日定當尋找齊全，後日在‘宗秀園’等候先生到來。”行了師生禮，林夕落帶著春桃離開學堂，林豎賢撓了撓頭，坐在主位桌前，看著桌角的包裹，他拿過來舒展開，如若林夕落在此定當驚詫，隻因這包裹仍是一包雕刀！

苦笑攤手，林豎賢又將其捆好，掂量一二，於書架之上尋找一蔽位置，站在板凳上放置進去，落地，拍拍手上灰土，口中自斥：“荒唐！”

***

林夕落回到“宗秀園”，林政孝正在焦急等歸來，剛一下轎，林政孝率先一句便問：“先生可答應幫忙？”

“答應了。”林夕落歎口氣，“還以為要費多口舌，他隻要求在旁瞧著，另外為其講解雕藝，還有不此事有他參與既可。”

林政孝納罕過後便是欣點頭，“果真是一風骨清正佳公子，吾心實已！”

林夕落聳肩，如若不是林政孝非選用林政孝行字為模雕，本想自己筆，但林政孝耗費了一個時辰的功夫來說服，林夕落看在時間的麵子上也妥協了，如若不妥協怎麽辦？自己這位爹尋常瞧不出，但一論到詩、書、字、棋是格外較真兒，唾沫星子快能淹死，林夕落退卻三分，這才有親自去請林豎賢筆一事。

“父親就不願親自筆？”林夕落埋怨一句，林政孝仍擺手，“為七載，縱使以清正自製，也不免沾染些油銅臭，不正，怎可為壽字做模？林豎賢才子一流，狀元及第，他最合適！”

“父親既然不願行字，那兒還需一些雕件的工，您能幫襯著弄來？”林夕落挽著林政孝的手臂，林政孝立即點頭，“為父願為兒行足，不過你必須要告訴我，這雕藝從何學起，說是把弄，但為父絕對不信。”

昨晚林政孝對這件事刨問底兒，可林夕落就是不答，最後反問：“您願兒落個匠人名聲就繼續問”，林政孝這才作罷，可文人都有探奇之心，林政孝也不能免俗，這說話間便又是提起，林夕落隻得撇，“都告訴您了，做夢夢到的。”

“又以這話誑為父，不敬！”林政孝重言，林夕落反駁，臉上掛著委屈：“一人一家，父親您何必詳知此事？難不我不將這謊說圓了，您就不認我這兒？”

“又是這一句，我不問不問，你自當為父之，這怎會有假！”林政孝攤開手，“還需何種件？告知為父，為父這便出去為你尋來。”

林夕落臉上即刻掛了笑，從繡包裏拿出厚厚一張紙，上麵麻麻小字，哄道：“爹最疼兒的。”

林政孝接過紙頁，瞠目結舌，“怎麽還需這麽多件？”斧鎬錘鋸、鑽銼鑿刀，這紙張之上又列了數十種。

“兒手藝不，力又不足，誰知會不會用得上，爹……”林夕落撒開來，林政孝無奈應下，“好，好，我倒要看看自己這閨可否有雕藝之才……”話語一轉，林政孝嘀咕道：“還得尋覓下是否有補的辦法。”

林夕落不再接話，隻看著林政孝帶著小廝離去，回了正院，胡氏正在張羅小廝、丫鬟們收拾南邊一間雜屋，騰挪出地界來為林夕落雕百壽圖所用。

但此事胡氏並不知曉全，隻知林豎賢這位先生會來幫助辦理此事，如今騰挪拾、木料收攏都乃先生吩咐的，胡氏抱怨幾句便得照此做，眼見林夕落歸來，不免上前抱怨：

“這位先生也真是古怪得很，居然出了如此主意，也不知他是否有這斤兩，雖說乃一狀元之才，但還會匠人手藝，這如若被老太爺知道了，恐又要訓斥一頓。”

林夕落耳聽這話，顯然是林政孝早已把此事說圓，隻得安道：“娘，先生雖姓林，可其家境不如這個林家富裕，還不允他會些補家用的手藝？”

“娘這也是擔心！”胡氏看著林夕落，“好好一丫頭，卻要跟著習這門手藝，這雙手恐怕都要磨紅了。”著林夕落白皙的小手，胡氏滿臉心疼，林夕落看著如今這雙手，再回想以前的那一雙疤痕累累、厚繭層生的手，著實不可比擬。

前世那雙手，是為了活著，如今這雙手，還是為了活著，但林夕落卻不忍糟蹋如今這雙白小手，因若傷，疼的不僅是自己，還有疼自己的娘。

林夕落還未等思忖是否要讓丫鬟做兩雙手套，胡氏便已經了宋媽媽拿來兩雙護手，“這是一早讓宋媽媽趕做的，你瞧瞧合不合適，如若不合適再弄一弄。”

薄布棉絮，隻能套在手掌之上，雖已如此，但林夕落的眼睛裏卻多了幾分潤，這件事，一定要做的亮亮堂堂，一定做！

林夕落回到西閣，開始吩咐春桃取些白棉布裁剪小塊兒，另還要做兩工，春桃手上做著活，朝窗外瞧上一眼，“姑娘，冬荷回來了，一早被二姨太太去……瞧著也是個可憐的。”

春桃這些時日與冬荷相，了之前的挑刺，對也和善幾分。

林夕落點了點頭，“那就讓進來吧。”冬荷這兩日都心驚膽，時常想尋機會與解釋一番，但林夕落一直忙碌未給機會，今日正巧從二姨太太那方歸來，林夕落倒想看看，這冬荷可否任用得住。

冬荷進了門，春桃離開屋子，隻剩與林夕落在西閣屋中。

“九姑娘！”冬荷見春桃離去，當即就跪在地上，“奴婢是被二姨太太去了，可不是奴婢說您尋了‘刻刀’一事。”

“那今兒二姨太太可是問了你？”林夕落看著，冬荷點了頭，“今天問起，奴婢便……便如實說了，姑娘，奴婢是真心的伺候您，可奴婢……”

“不用多說，早前說好，你去回一件事，再回我一件事，如今帶來什麽信兒？說來聽聽。”林夕落臉上淡漠無惱無怒，讓冬荷瞧不出端倪來，隻得想了想，便回話道：

“奴婢去時，三夫人也在，與二姨太太正說起教習畫科的先生，之前跟隨過公主，好似是三夫人要請畫科先生去公主府遞帖子，奴婢隻是候著的時候在門外聽見此事，再細的況便不知道了。”

“求畫科先生？”林夕落對這位畫科先生沒太多印象，每次去習課，他都指些花樣讓學生們自己習描，連指點兩句都懶出口……對此不願過多探知，林夕落與冬荷道：“安心的在這兒呆著，依舊是這規矩，帶去個消息便傳回一個，你下去吧。”

冬荷抿了抿，帶著不安起離去，林夕落看著那副模樣，隻苦奈搖頭，隨即又坐在桌前，仔細研究要為老太爺所雕的百壽圖來。

隔牆有耳，未出一日，不單是老太爺和二姨太太，這院子裏所有的人幾乎都知曉九姑娘在學雕藝，用的便是二姨太太送的那兩套雕刀雕針，老太爺發火之時，林豎賢正在往“宗秀園”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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