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軍兩營的兵士,已經消失幹淨。
街道也終於恢複了暢通,周遭車馬,開始漸漸通行,被堵住不敢行走的路人商販,也終於敢鬆一口氣順著長順街兩旁走。
永寧長公主高高站在車駕上,看了一會兒,注視著那遠去的劉進一行人,眸沉凝,隻道了一句“回車吧”,便返回去。
陸錦惜也收回了目,跟著重新進了溫富貴的車。
“虧得今日還有你在,否則又這一起子大老鬧起來,那時候才是難看呢。”
倚靠大引枕上頭,永寧長公主長長的護甲,打袖口上刺著的金上劃過,瞧了陸錦惜一眼。
“你久居宅,在外走,恐怕還不知如今朝中兇險況。”
陸錦惜才方長坐下,也不敢靠著車壁,倒有些小心和正襟危坐模樣。
聽了永寧長公主此言,心底微。
永寧長公主道:“方才劉進邊那個穿白袍的,便是近日朝中風頭最勁,也是子最多的一個。他姓方名行,昔日是你夫君邊一個小將,沙場裏征戰,自來勇猛剛烈,又自負一狂氣,常敵人聞風喪膽。”
這一點,端看對方耍弄那青鋼劍的輕鬆模樣,便能窺知一二。
陸錦惜點了點頭:“侄媳方才見他立在劉大人邊,倒好像關係很近似的,便也在想,若不是戰場上下的,怕不會如此厚,還為此人抱不平,鬧出這樣大的事。”
永寧長公主點了點頭,看的目,不由有些變幻起來。
“你倒也是個心思聰穎的,剛才的場麵上也不懼怕。本宮方才拉你出來,實也不過是個權宜之計,隻想他們收斂收斂。倒沒想你一番話說了劉進。這樣明擺著的法子,我剛才那怒火中燒的一會子,竟沒考慮出來。”
“……”
這話從別人口中出來是誇獎,可從永寧長公主口中出來,便帶了幾分陸錦惜心的味道。
不敢承了這誇獎,隻垂首道:“您剛才拉侄媳出去,侄媳嚇了個半死,話都是講,這一會兒都不敢想自己說了什麽,現手心裏還都是汗呢。”
“你也不必自謙,陸老大人把你教得很好的,隻是到底當初沒在家裏吃過虧,你氣兒終究弱一些。不過好歹如今也磨過來了,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對陸氏的世,甚至在家中的況,永寧長公主是了如指掌。
隻是也不多說,很快將話題拉了回去。
“含山關一役,已經結束多年。戰後方行便繼續鎮守了含山關,乃是含山關的參將。”
“去年朝臣們嫌他鎮守時候,在邊境上多生是非,惹得中原西域盡皆不寧,便一起上書請旨,讓他回京城,年紀輕輕也福氣,又給安排到了皇上邊,任了雲麾使。”
“這可是皇上邊的近衛,一旦得了皇上青眼,什麽高厚祿沒有?”
“他倒好,頻頻被人瞧見跟皇上邊的宮們眉來眼去,從來沒個正形兒。皇上知道他年輕有,也聽聞他在邊關上的時候,是個骨子裏的風流種,倒沒怎麽介意,想他是個人才,過不久總能約束回來。”
說到這裏,永寧長公主看了陸錦惜一眼,竟笑了出來。
氣笑的。
陸錦惜已生出幾分好奇來,微有詫異:“照您這樣說,皇上才,不忍責他,豈不很好?大臣們又怎麽參他?”
“誰他自己個兒作孽呢?”永寧長公主搖頭,嗤笑了一聲,“前沒幾日,聽人說他的確收斂了幾分。沒想到,那一晚上便被人抓住他輕薄了賢妃邊的大宮,那丫頭二十來歲年紀,眼見著到年紀就要放出宮去的。出了這事,竟不堪辱,投井死了。”
陸錦惜頓時訝然。
“你也認識衛儀,知道那是個不得屈辱的脾氣。在宮中自來得寵,連皇後都要矮一分氣焰,出了這事哪裏咽的下這一口氣?當下便去找皇上要個說法兒。”
永寧長公主眸裏閃爍幾分興歎。
“這等醜事,捂都捂不住,沒過兩天,朝野上下都知道了。便是方行再年輕再有為,也架不住這一條人命司在,皇上隻好現免了他職,目今還沒想出個理的法子。”
這……
中竟然還有這樣曲折的原因?
可陸錦惜想想,又覺得其實不很對勁。
九門提督劉進,沒怎麽接過。
隻因為對方曾在大病那一陣,送了一百年老人參,在禮單上尤為突出,才記得了這個名字,推斷對方對將軍府頗為重視。
所以後來吩咐潘全兒去請鬼手張的時候,才會提這麽一。
方才與此人流,言語雖然不多,可卻能知道這人頭腦清楚,並非看上去那樣魯。
且能到如今這地位的,怎麽會連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沒有?
可他偏偏出來折騰這麽一場,還要給方行出頭……
不應該呀。
陸錦惜永寧長公主,心中有疑,卻並不開口問。
永寧長公主看得出來,見不問,心底卻是讚歎這一聰明勁兒,於是忍不住就瞇眼笑了起來,慵懶地支了自己的額頭,斜著眼睛看那瓷白的臉蛋。
“反正麵兒上看就這樣,中有沒有,卻是死無對證了。”
“方行就是太年輕,棱角太重,雖比不得當年顧覺非那疏狂氣,卻也相距不遠了。”
陸錦惜聽了,有些遲疑:“可他們這樣鬧著,不會出事嗎?”
而且當街便向一個“大將軍夫人”跪拜,會不會做得有些過了?
永寧長公主卻半點沒有擔心。
想起這一幫子人六年的變化來,目芒明滅,隻道:“他們可比你想的聰明。薛況還在的時候,是小心,生怕薛況被蓋上功高震主的名頭。現在薛況去了,反倒沒有這擔憂,是以格外尊崇你一些。你也不必惶恐,皇上心裏都有數,也知道這些大老心裏不高興。”
“不高興?”
陸錦惜一下想起永寧長公主方才說方行時,提到的那一句“朝臣們嫌他鎮守時候,在邊境上多生是非,惹得中原西域盡皆不寧”,一時有了猜測。
永寧長公主的回答,也證實了的猜測,隻給了三個字:“議和了。”
議和了……
大夏與西域,打了那麽多年,竟議和了?
陸錦惜有些恍惚起來,道:“那方才那滿街的步軍營將士,侄媳看著覺得威嚴整肅,也不像是其他京城駐軍一般鬆散……”
“都是含山關一役的舊部。”
永寧長公主一聲長歎,卻已經不想再說了,隻道,“這些都是朝廷的事了,實也與你牽扯不上什麽關係。我說給你,隻是你心裏又個譜兒,免得他日遇著,兩眼一抓瞎。”
“侄媳省得了。”
陸錦惜點了頭,若有所思,恭謹地謝過。
此時車早已經上了長順街,走了約有一刻左右。
經過方才那事,誰都知道這車駕乃是永寧長公主的,裏頭更坐著大將軍夫人陸錦惜,是以人人退避。
長公主的車駕,便暢通無阻,一路奔行。
不多時,便已經繞到了皇城這麵的長街一頭,遠遠便能看見前麵車馬都停了下來,華服加的員們都下了來,相互寒暄著。
街北兩座大石獅子蹲著,正麵三間大門,已經全部打開。
諸多仆役守候在外,收看請帖,接應絡繹的來客,另專有人在門口錄下諸人禮單。
“長公主,到了。”
黑的車夫,甩了鞭子一下車,便在車旁恭候。
陸錦惜本就坐在外麵,此時搭了一把旁邊宮遞過來的手,便出了來,站在一旁稍候。
這一刻,周圍一下安靜了不。
一是因為車駕,二是因為從這裏鑽出來的這主兒——
不人剛才沒目睹長順街上事,一直堵在這裏的人,全都嚇得了自己的眼睛:五生得這樣致,仿佛老天賜下的人,滿京城都找不出幾個來!
坐的還是長公主的車駕……
眼前這人的份,不言而喻!
竟是大將軍薛況那一位孀妻!
不是不出門的嗎?
不人又是詫異,又忍不住麵麵相覷。
陸錦惜當然也覺到了那些目,心裏覺得好笑,倒覺得自己像是從園鑽出來的一樣。
車駕上,永寧長公主已探出了子來。
矮凳早已經在車旁擺好,隻是遞出手去扶的,竟不是方才任何一名宮,而是垂手侍立在旁邊的冷麵男子。
陸錦惜頓時一怔,眼皮一跳。
永寧長公主卻極自然地將手放到了他手中,由著他穩穩地扶了下來,雙腳落到地麵上。
隻對他道:“勞你給我當了回車夫。太師府壽宴,你可也去?”
“臣還得回宮,太師府的壽宴,也不方便麵。”那男子麵容沒有半分變化,照舊沉冷的一片,聲音更是肅然,“隻怕不能去了。”
“也好。”
永寧長公主倒也不介意,反是一抬眼瞧見了陸錦惜注視的目,一時笑了起來。隻隨意擺擺手,讓那黑男子去了,自己則走到陸錦惜邊來,略領先兩步。
“他是皇上邊的一等侍衛,本宮瞧他順眼,所以來當了一回車夫,可也算不得委屈他。”
……
一等侍衛,當了一回車夫。
陸錦惜雖之前便瞧出這人不凡,卻也沒想到竟是個正三品的武,隻覺得心神一片恍惚。
聽著永寧長公主這話,當然不說什麽,點頭附和。
周圍不人都瞧見永寧長公主了,挨得近的,便都上前來行禮。
“下拜見長公主。”
“給長公主請安。”
“長公主也來了,道上可多賴您了。”
……
今日太師府壽宴,難得把正門都開起來。
因有太師夫人唐氏也在後園設宴,所以來往的員大多攜了親眷,倒顯得一派和諧熱鬧。
上來給永寧長公主問安的,多是文臣,陪在他們邊的婦人,卻隻跟著行禮,半句話不敢多說。
即便是不人瞧見了旁邊的陸錦惜,紛紛眼底驚異,卻也沒個人上前打招呼。
畢竟有永寧長公主在,若是一不小心說錯話,僭越了,那便是大難臨頭。
是以陸錦惜保有了幾分清淨,在這集的寒暄之中,與永寧長公主一道向著正門去。
“哎喲,永寧長公主,您也來了!”
門口記禮單的桌旁,太師府大管家萬保常穿著一淺褐錦緞圓領袍,一見人來,立時便將子彎下來三分,笑容也更真誠了些,親自上前來迎。
永寧長公主笑道:“老太師難得開壽宴,也算是我半位授業恩師,我怎敢不來?不過可沒帶什麽厚禮。來人,禮單奉上。”
後跟著的宮,立時將一份致的禮單呈上,並讓開了道,讓後頭人也把禮送進去。
萬保常雙手接過來了,畢恭畢敬,隻恭維道:“長公主您來了,即便是空著手,咱們老爺必定也是歡迎之至,怕還得樂上幾日的呢。”
說完了,才下麵人把禮單給記上,又忙吩咐一旁候著的仆人。
“趕來,親引了長公主。”
“倒不必急,今兒本宮與侄媳一塊兒來的,不得等上一等。”永寧長公主看向了陸錦惜,點了點頭示意。
陸錦惜原也沒落後腳步,這時便走上來,先將拜帖遞上。
萬保常其實方才便注意到了陸錦惜,隻是永寧長公主沒開口,倒不好打招呼。
他任顧氏一門大管家的位置,早有些年份,且不是分管務的管家,而是長袖善舞,常常跟著顧太師,理著有關的人往來,場齟齬。
是以今日,才是站到這門口來,親自迎接遠近來賀壽的客人,隻為表太師府的客氣與隆重。
十幾年曆練下來,萬保常的一雙眼睛,早已老辣至極。
門口今日進出的上百號人,每一號他都得出名字來,連對方的品和仕經曆,都一清二楚。
在聽見永寧長公主一說“侄媳”的時候,他立刻就知道麵前這一位的份,麵上半點詫異沒出來,也掛上笑臉,與迎永寧長公主的時候沒什麽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