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的老娘道:「我瞧著也好,雖是鄉下丫頭,卻生的白凈,不大認生,也甜,心思也靈。」。
趙氏翻了翻蘇善長送來的裳料子,不覺頷首:「是個見過世面的,這是正經的杭錦,秋天那會兒,我跟老爺去了趟孫知府的宅院,他家眷就穿的這個,離老遠我看著就好,也是這樣一個,映著他家花園子裏開的正好的花,黃橙橙的那麼鮮亮,只是這樣的杭錦都是南邊的布料,在咱們這定興縣的綢緞莊里卻見,我那幾件杭錦的裳都好生收著,平常輕易不捨得穿,等到了年節才讓丫頭拿出來上上,更何況,這茶葉,我瞧著也不是那世面上的貨,想也是從南邊兒帶來的,他既送了這樣的厚禮,所求之事定然不易。」
略沉片刻,扭對他兄弟道:「你去置辦些年禮,趕在年前帶上兩個小廝去他家走一趟,見了面,就說咱娘的腳不好,讓你去瞧瞧表嬸子,你在他家坐坐,探探他的口風,若是咱們抬抬手能辦的小事兒,你就直接應了,若是難拿主意的大事,你便尋個託詞,回來跟我商議。」
趙鵬應一聲出去了,趙氏這才發現大半天沒見著兒子,忙喚了婆子進來問:「爺去了哪裏,怎的這半天不見人?」婆子道:「跟著陳先生出去了。」趙氏知道陳先生是個穩妥的人,這才放下心。
不說趙氏這邊怎樣,單說採薇,跟著父親出了縣衙,小廝柳二直送出偏門到大街上,還說要派車送了家去,是蘇善長推辭說還要去辦點雜事,柳二才迴轉。
蘇善長領著採薇走出老遠,還不回頭了,這親戚是不是走到太順暢了些,蘇善長本來也沒指人家怎麼幫忙,只不過是想求個安心,在城裏開買賣,有個家的親戚震唬著,或許能太平些。
蘇善長現如今倒是覺得,做生意也不是件多難的事兒,等茶莊開起來,以後的家計還愁什麼,也不盼著大富大貴,食無憂平安和樂就是了不得的福氣了。
一想到這個,心裏越發暢快,手抱起採薇道:「咱們市集逛逛,爹給你買一套新的硯臺筆墨使喚,再多買些大紅紙回去,今年咱家的對子福字都給你寫。」
隔著幾條街便是定興縣的市集,如今大年底下,即便天冷也真熱鬧,那些挑著擔子的貨郎,沿著街口一直擺到前面的老牌樓下面,賣針頭線腦兒,胭脂水兒,首飾簪環,還有各種玩意兒的,有銅編的連環,也有燒好了胚胎,上了鮮亮的陶土娃娃,更有那些吹糖人,麵人,賣蘿蔔糖的……吃的,喝的,玩的,看的,各式各樣傳統而又鮮活。
逛市集的人更多,蘇善學怕著採薇,進了市集,便把背在背上,趴在爹的背上,視野正好,什麼熱鬧都能瞧見,採薇東瞧西看,小腦袋左右扭著,眼睛都快不夠使喚了。
其實採薇覺得自己現在的形象特傻,一進市集,爹就給買了一串冰糖葫蘆在手裏,走了一會兒,看見那麵人的,又給了一個猴子,現在是左手猴子,右手冰糖葫蘆,這形象真有點讓人無語,好在集上的小孩多如此,也不太顯眼。
爺倆個買齊了東西,也逛到了牌樓下面,轉個彎就是一個書鋪子,門上垂著厚厚的棉門簾,門口有個穿青布棉襖的夥計,一見蘇善長爺倆往這邊走,急忙挑起簾子招呼。
想來這裏的東西忌諱煙火,因此屋裏並沒有放炭盆,只比外面強些,也不多暖和,櫃枱里就一個掌柜,一看有人進來,臉上的笑容還沒堆起來又落了下去,掃了這爺倆兩眼,拉拉手下的算盤珠子道:「糊窗戶紙兩文錢一張。」
蘇善長子憨厚,以前窮的時候,進城來被人小瞧慣了,尤其這些掌柜的,最是勢力,瞧不起他們這樣的鄉下人,因此倒沒覺得怎樣。
蘇採薇卻怒了,心道狗眼看人低,最恨這樣的人,有沒有點兒職業道德啊,進來的就是客,即便窮,你就能知道人家窮一輩子嗎,這樣怠慢客人,怪不得生意這樣慘淡。
蘇善長剛要說自己不買窗戶紙,就被兒抓住手搖了搖,蘇善長不笑了,知道這丫頭又有了鬼主意,便也由著調皮。
採薇踮著腳才夠到櫃枱,仰著頭看了看店裏四下擺的東西,東面牆上攤開一架子新書,西邊一張大大寬寬的木頭案,里側擺著各紙張,鎮紙硯臺都放在外側,一個老大的竹子筆海,置於角落,裏面各大小筆,櫃枱裏頭的架子上,想來是貴重品,有盒子裝的湖筆,裁剪規整雪浪紙,還有幾方看上去講究些的硯臺和方墨。
牆上掛著幾幅字畫,以採薇看來,也不像什麼真品,蘇採薇打量一遭的功夫,掌柜的已經更不耐煩。
大年底下,遠遠瞅著市集上的熱鬧,心裏越發彆扭,就連那挑著擔子賣針頭線腦的小貨郎,都比他這裏賺的錢多,他這麼大個門市支撐著,到了這會兒算上這爺倆兒,就進來了兩撥客,還都是買窗戶紙的,連本帶利加一起,也到不了十文錢的買賣,他能不著急上火的嗎。
一著急說話便更不中聽,拽過打疊的窗戶紙沒好氣的問:「要幾張,買完了趕走,別妨礙我做買賣。」
便是蘇善長的好子都不皺眉:「掌柜的,我們來了就是客,哪有把客往外趕的道理。」「客?」掌柜的頗為不屑的上下打量他一遭道:「我這裏不是你這樣莊稼漢來的地兒,連個字都不認識,算什麼客?」
蘇善長被他一頓冷嘲熱諷,也氣上來:「你這個掌柜的怎麼這樣說話,你怎知我就不認識字?」掌柜的呵呵一笑:「還用我怎麼知道?你一進來,我就看到你骨子裏了,買了你的窗戶紙回家糊窗戶是正經,別在這兒跟我打飢荒,你若是識得字,喏,把這上頭的字念出來,我這店裏頭的東西任你拿。」
蘇採薇這裏正琢磨招呢,一聽他這話,眼睛一亮,這人要是非得找死,就全他,蘇採薇掃了一眼,是一張竹林遇雨圖,邊上提有一闋東坡居士的《定風波》,蘇採薇眨了眨眼問:「我念出來算不算?」
掌柜低頭看了看,哧一聲笑了,看上去才不到十歲的小子,雖生的好,一棉襖棉卻是半舊的,即便家裏有幾個閑錢,送去村學裏頭念了書,這麼大點兒年紀,也不過念三字經百家姓,又能識幾個字,這張畫原是人家送來裝裱了代賣的,他還就真不信,這麼大點兒個孩子能念出這個來,又是個鄉下小子。
想到此,掌柜的擺擺手道:「你念出來也算。」蘇採薇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道:「有道是口說無憑,你要是耍賴怎麼辦?」
掌柜的不曾想這小子這麼個溜子,剛也是想著,若是真被僥倖念出來,他就不承認,又能如何。
蘇採薇一看他那詐的表,就知道這不是個講誠信的人,蘇採薇道:「須得找個中人,立個字據,以免你到時反悔……」這邊正說著,門簾一開,進來一老一小。
老的一醬長袍,看上去頗有學問的樣子,小的比採薇略大些,估也就十一二的年紀,一件墨綠的福壽紋的長袍,穿在他上倒有幾分小大人的書生氣,頭上青綸巾,腰側掛著一塊翠玉佩,一看既知是富貴人家的孩子,五嗎,比之小叔的師兄差多了,卻也生的極端正,且小小年紀舉手投注便有一種儒雅風度,這一比較起來,倒算各有韻味。
掌柜的一看這老小進來,忙堆了個大大的笑臉從裏面迎了出來:「杜爺,陳先生,這邊請這邊請。」一面對蘇採薇父道:「你們莫在這裏糾纏,擾了我的生意是小,得罪了我的貴客,回頭抓你們去衙門打板子,就知道厲害了。」
蘇採薇卻一步上來。抓住那個爺的手道:「剛才正愁沒個冰人,可巧就來了,就他好了,給我們做個證,寫下個字據,若是一方抵賴反悔,咱們就去公堂上說道理去。」
掌柜的哪想到他這般難纏,不過是賭氣說的話,哪裏當的真,且他跟一個小孩子打賭,還立了字據,即便是贏了傳出去,名聲也不好。
剛要讓夥計把兩人趕出去,卻聽杜公子道:「我剛進來只聽了一半,什麼冰人?」蘇採薇便把前頭怎麼來去說給他聽。
聽完了,杜公子認真看了一會兒,對掌柜的道:「人說做買賣最要講究個誠信,既然掌柜的許下了這樣的彩頭,就此作罷,豈不失了信,我就做這個冰人吧!」
掌柜的哪敢不聽,沒好氣的道:「既如此,你念吧!」蘇採薇卻一手道:「先給我紙筆,我要寫字據。」
掌柜的一愣,原是覺得這父子二人就是來趕年集的鄉下人,認定他們不識字,這會兒採薇一要紙筆,他心裏不敲起鼓來,難不自己眼拙。竟是看差了,可當著杜公子跟陳先生,這老虎他是騎上了,想下來可就不能了。
又一想,即便會寫幾個字,也不見得真念過多書,不過是唬他呢,便讓夥計去了紙筆來,放在那邊案上,採薇三兩下爬上椅子,提筆點墨,也不管旁人,一個字一個字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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