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中午,衛大郎回來就覺家里氣氛古怪,他沒立刻發問,先圍在桌前坐下,等雜糧飯配涼拌野菜端上桌,衛大郎刨了一口,問蛋人呢?
“讓我訓了一頓,使氣呢。”
衛大郎就放下筷子,問:“他闖什麼禍了?”
大郎媳婦臉很不好看,說不就是吃了三弟妹一塊桂花糕。
衛大郎沒全信:“姜氏進門時間雖短,瞧著不是攪家。”
“不是?那我就是?還是我的錯不?那桂花糕比吃還貴,老三也舍得買給,拿著關上門自己吃就罷了,私下分給虎娃卻不給我們蛋,蛋才多大?四歲不滿,他饞手去要,娘不說姜氏的好壞,怪我沒把蛋教好,說他丟人現眼……”
大郎媳婦也不是很明白前因后果,畢竟沒親眼見著,整個經過是從蛋里問出來的。本來妯娌之間就存在矛盾,聽完更厭煩姜,又很氣憤。娘以前總說讀書費錢,讓家里盡量儉省,結果他們儉省了,老三這麼鋪張?都有錢給婆娘買桂花糕,還不知道平常在鎮上過的什麼逍遙日子。
衛大郎聽了這話,心里也有些想法,他沒說,上代自家婆娘好生管管蛋,說是不滿四歲,也差不了幾個月了,鄉下孩子早當家,有些人家的都能幫著喂擇菜,蛋還只會野。
他這麼一安排,大郎媳婦就想岔了,覺得男人站在婆婆那頭,立刻委屈起來,碗都放了,非要和他扯掰清楚。
衛大郎也不是覺得婆娘就全錯,可自古有個說法,子不言父之過,他做兒子的總不能去埋怨爹娘,再說這回本來也是蛋饞鬧的。
“我四歲的時候不像他那樣,這麼貪吃好玩當心給拐子騙去賣了。娘是刀子,說話可能不中聽,道理不糙。我多半在外面干活,沒幾時在家,蛋你多上心,別由著他耍野了。”
“……你這麼說,行啊,蛋不懂事我教他,那你怎麼不去說說老三?家里辛辛苦苦供他讀書,他就這麼敗活錢。還有姜氏,要不是勾著,老三能拿錢去買這買那?”
衛大郎臉垮下來一些,說:“手別太長,家都分了。”
“分了家你就不是他大哥?我不是他大嫂?”
“我是大哥,可上頭還有爹娘,先前因為分家,爹娘對我失頂。我說就維持原樣日子也能過,你讓我為蛋考慮,非要分出去單過,我聽了你的,現在咱過咱的日子,三弟那頭好壞不到咱說。”
提到上半年分家這個事,大郎媳婦燒得熊熊的怒火就熄了一半,就連氣勢都矮了一截。咬了咬筷子尖,說:“你怎麼還惦記這個?就算堅持要分家的確傷了爹娘的心,娘未必沒藏一手,我總覺得娘私下藏了錢,不然老三的日子能過的這麼悠哉?我從嫁給你第一天就看出來了,爹和娘就是偏心老三。”
“誰家不是這樣?哪個有出息就疼哪個?”衛大郎低頭看著碗里的雜糧飯,說,“爹娘也不是一早就偏心,當初我們三兄弟是一樣,我和二郎也讀了幾天書,只是沒那天分,先生說的我聽著費勁,寧肯扛鋤頭下地也坐不住,是我自己不想讀,姑且不說我不后悔,就算我后悔了也怨不得別人。”
“三郎不同,他腦袋瓜比哪個都聰明,先生講的聽過他就記住了,村里老秀才同爹說了好多回,讓無論如何都要供三郎讀書,說他不是泥子命……我和二郎從來是讓爹娘失的,爹把希全寄托給三郎,自然更看重他。再說,就算有點偏心,也沒凍著誰著誰,我爹我娘沒你想的那麼壞,說到底是我不爭氣,我是大哥,帶頭鬧分家,差點把長輩氣病,爹沒讓我凈出戶還分了田地給了碎銀,還要怎麼樣?就算真藏了私又怎麼樣?那本來也不是我們兄弟掙的。”
衛大郎平常沒這麼多話,也是說到這兒了,他才啰嗦了兩句。說完還深深看了自家婆娘一眼:“分家那回我依了你,說來已經是大不孝,你也替我想想,我不想把關系弄得太糟,也沒打算和三郎不相往來。不是要事你去爭,很多事就算爭贏了,也沒好。”
像上半年分家,族老族親都斥罵他,為長子不諒父母不團結兄弟還帶頭鬧。
哪怕目的達了,家分了,同姓長輩對他總有看法,爹娘至今氣不順。本來和和睦睦一家人,現在回不去了,在外面別人說到他衛大郎也都搖頭。
衛大郎想過,如若給他一次機會,讓他重新選擇,他可能還是會走上這條路。
婆娘是自私了一些,眼皮子淺,做人有些刻薄,但有句話說得對,當了爹娘就得為兒子考慮。衛大郎還是擔心衛就這麼衰下去,更怕他這麼衰爹娘也不認命,要是把家當全搭三郎上,等蛋年歲到了有條件送去開蒙讀書嗎?
衛大郎想讓蛋讀書。
哪怕讀書要天分,還費錢,他總想著要是蛋也像三郎那麼開竅呢?
蛋看起來也不笨,機靈的。
別人眼里的蠢貨也會有自己的小心思,衛大郎也不例外,他了親之后想得更多的就是自己的小家,人心散了也是衛家會分的本所在。人活著第一總是為自己盤算,這沒什麼,已經分了家還把手那麼長就錯了。
衛大郎說得這麼明白,哪怕他婆娘還有些不舒坦,也忍下來了,沒再挑三房的病。
夫妻兩個悶頭吃飯,吃好之后衛大郎想去看看蛋,被住了。
“孩兒他爹,你說今年三郎他能考上嗎?”
“我說不好。”
“要是他考上了,那……”
“那也倒不回去,你把碗筷收拾了,我跟蛋說說話。”
大郎媳婦想到這種可能,心里就萬般難。只得安自己他都衰那樣了想去霉運沒那麼容易,學問做得好卻連著三年都出事,這是老天爺不讓他當秀才!就算、就算真的中了秀才,也沒有什麼,秀才只是免徭役以及見了老爺不用下跪,就算考上了,該窮還是繼續窮,不然怎麼窮酸秀才?
……
衛不知道他大哥大嫂想了這麼多,他劈完那堆柴洗個手就回了西屋,進去一看姜還在針線。他坐過去,夫妻兩個說了會兒話,姜讓他以后不要買那麼金貴的東西,用不著。衛說:“親以來,我什麼都沒給你買過,太委屈你。”
姜搖頭,“不委屈,眼下家里困難,等相公讀出名堂,慢慢都會有的。再說你就要去宿州考試,哪怕路途不是太遠,出去總要用錢,這節骨眼就別惦記我,你看我拿著桂花糕差點惹個麻煩,要不是娘出面,恐怕還擺不平。”
衛不覺得姜有錯。
這種事也沒必要去分個對錯,只是小孩子不懂事罷。
他不懂事,就該好好教他。衛覺得大哥應該好生思量,在鄉下地頭要娶到明事理懂人知進退的聰慧子不易,假如媳婦眼界不高,男人就得扛起責任。大人不教,去指責蛋不學好這很不講道理。
這天下午,衛又要離家,他得回學塾去為院考做最后的準備,走之前特地找到老父提了一句。說看大哥的意思,過一兩年也要送蛋去村學開蒙,這是好事,既然這麼打算從現在就該慢慢教他一些道理。蛋還小,不用過分管束,可也不能聽之任之由他自己生長。地里的莊稼種下去都得施除草,有丁點疏忽就長不好,莫說是人。
大道理衛父聽不太懂,舉這個例他聽明白了。
原先覺得蛋還小,等他長大一些自然就懂事了。
想想村里那些孩子,從小苗不正的,長大了也極能掰回來。衛父最關心衛,也并非不重視家里其他兒孫,他點頭說知道了:“這事我空和你大哥談,你別管,專心讀書。”
衛有心想說兩句安老父,讓他寬心。
話到邊沒說出來。
回學塾這一路他都握著拳頭,等到了地方,正想看書,就有同窗找來,告訴他昨日討債事件的后續。
“大夫說曾兄那傷要靜養數月才能好全,眼下還不能,因傷到骨頭,恐怕會長壞。先生托人去他家里傳了話,讓接回去養,他這樣沒法讀書。我看不是那麼簡單,他不胳膊傷得嚴重,頭也暈乎,昨晚嘔吐了兩回,好像頭上也挨了一下,后腦勺出了的。”
聽著衛心就往下沉,手也有些發麻,不敢想象要是娘沒做那個夢,娘沒來攔他,傷的是自己會如何。
這已不是錯過院考的問題,傷這樣養不好要毀一生,殘廢很有可能。
衛顧不上去同曾姓同窗。
他忙著后怕去了。
緩過來一些之后,他跟著去探了一回,這時曾家人已經來了,只是誰也不敢輕易挪人。曾母哭得厲害,不停說你缺錢花和家里說,砸鍋賣鐵也給你湊上。曾父想去衙門告那些攔路討債的,欠的是錢又不是命,憑什麼把人打這樣?旁邊有人在攔他……
一時間場面,有人哭,有人罵,有人抱怨,衛幫不上忙,也不想給人添麻煩,看過之后就匆匆離開了。
這節骨眼,他沒力去為別人想,得考上秀才,今年一定要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