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已經涼下來了，雪臉上卻一片緋，仿佛那西天外的紅云被打翻了潑到了雙頰上似的。

晴方看著奇怪，擰了張帕子遞過去:“娘子，一吧。”

雪懊惱，整張臉埋在帕子里蓋了好一會兒，整個人才緩過勁來。

可一睜眼，看到那被皺的畫紙，原本褪去的殘紅騰的又浮了上來，燒的愈發難堪。

大白日的，還是在這桌案上，現在一閉眼，仿佛還能聽到那紅木桌抵著墻面的沉悶吱呀聲，是回想，后腰便作痛。

這人實在……太過分了。

只可惜那夕太盛，迎著沒能看見他的臉。

唯獨醒來的那一刻，腦海中不知為何忽然一閃而過了二表哥的樣子。

可二表哥是那樣清貴端方、不假辭，連不小心踩到了擺倒過去都能面不改地推開的人，怎可能會對做這種事？

雪實在難以想象他臉上布滿.的樣子，更不敢想那樣過分的話怎麼從他口中說出來。

更何況二表哥供職于京兆尹，是將來要鸞臺的文。

而夢里那個人雙手如鐵鉗一般，箍的的毫無掙扎余地，還總是惡意滿滿地用糙的指腹去捻的耳垂，分明是個武將。

他們本沒有半分相似。

一定是最近見到二表哥的次數太多了，才生出了這種古怪的念頭。

雪忙拍了拍臉，甩出了這荒唐的想法。

不過話說回來，這位二表哥也實在太難接近了，即便是替改畫，也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而且這樣的芝蘭玉樹的人，是夢見與他親都覺得了，著實難以想象他當真對.的樣子。

更別提，為了不顧家世迎娶了。

雪了睡的發昏的臉，愈發覺得自己當初的想法實在太荒謬了。

可剛想拋開滿腦子的二表哥，卻偏偏又聽晴方走進來開口:“娘子，方才楊保又來了一趟，說是方才京兆尹傳來消息，已經抓了三四個和畫像相似的人，問您明日能否親自去一趟府衙認一認？”

去指認惡徒？

那豈不是要和二表哥見面。

雪看著那皺的畫臉變幻，猶豫了一番才點了頭:“好。”

晴方有些詫異，往常娘子不是對崔二郎的事很上心麼，怎麼做了一次夢之后反倒不那麼熱衷了？

一時想不明白，只哦了一聲，按著的話通傳。

*

翌日清晨，雪如約去了西側門，只見門口一前一后停了兩輛馬車。

因著時候還早，那馬一打噴嚏，哈氣還微微能見白。

楊保著手候在馬車下，當瞧見那朱門里轉出了一道鵝黃影時，忙迎了上去:“表姑娘，您總算來了。”

雪頷首，被引著走過去，朝著那蒙著靛藍車簾的馬車彎一福:“二表哥安好。”

須臾，一只修長的手掀了簾子，傳來了一道清瑯的嗓音:“昨日送去的畫表妹學的如何了？”

隔著一扇車窗，雪抬頭時只能看見那利落分明的下頜線和豎的嚴實的立領，昨日不合時宜的夢突然冒了出來，連忙低下了頭:“益匪淺，多謝二表哥。”

只是客套的問話，雙頰卻泛著紅。

崔珩看著緋紅的臉頰，不知為何忽然生了些燥意，淡淡應了一聲，放下了簾子。

靛藍的車簾一隔斷，擋住了那張臉，雪腦海中紛的思緒才平穩下來，輕輕呼了一口氣，提著擺上了后面那輛馬車。

長安當真繁華，這興化坊又是貴中之貴，一路穿行在寬敞的大道上，掩映在屏樹后面的青瓦飛檐疾馳而過，看的人眼花繚。

沒多久，馬車便到了位于德坊的京兆尹。

雪戴著冪籬跟在這位二表哥后，看著來來往往的人跟他行禮，雖是好奇，但也恪守禮儀屏住了氣不敢多看。

好奇這府衙，府衙里的人也在好奇。

這位崔尹平時一向不假辭，這回竟帶了個子來，可真是稀奇！

而且這子雖戴著冪籬，但也不難看出形窈窕，冪籬偶被風拂起時出了半邊的側臉，更是白勝雪，氣質清雅。

這子與崔尹到底是何干系？

眾人竊竊私語著，沒多久府衙里便傳了個遍。

雪還不知短短的一刻鐘和眼前的人已經被編排出了數篇傳奇，只是跟在二表哥的后緩步走著。

此事事關太子遇刺，兩位京兆尹的尹都參與了進來。

被領著了府后，對著衛尹領過來的幾個樣貌可疑的人仔細辨認了一番。

可直到看完最后一個，仍是搖頭:“都不是。”

“都不是？”衛尹瞇了瞇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娘子您該不會認錯了吧？”

這個衛尹年紀比二表哥要大一些，但語氣輕佻，眼下略有青黑，看著甚不沉穩。

雪抿了抿，微微往后退了一步:“那日撞翻馬車的時候，那匪徒恰好著我過去，我看的很清楚，不會錯。”

話音格外篤定，那幾個被扣起來的平民莫名被抓來，一聽這消息頓時便炸了鍋，你一言我一語的嚷著要求放人。

“說是就是？！”衛尹眼睛一瞇，訓斥著躁的人群。

那群人只好閉了。

等那群人安靜下來，他又湊到雪旁，語氣帶了些警告:“這太子遇刺可不是小事，雖則太子命無憂，但到底鬼門關走了一遭，震朝野。而且……若是將這惡徒放了出去為禍鄉里，這責任小娘子你可擔待不起。”

雪自然是知曉這其中的利害關系的，頭一回牽扯到這麼多貴人中，被衛尹的眼神一看，手心也冒了汗，一時間有些猶疑。

可依著的記憶，又絕未認錯。

崔珩站在一旁久未言語，當看到被嚇的眼睫微微的時候才開了口:“表妹不必擔心，你只管按著記憶來，其余的有我負責。”

二表哥的聲音低沉有力，雪站在他側慢慢定下了心，鼓起了勇氣看向了衛尹:“我確信這里沒有那匪徒。”

衛尹眼神在他們二人上了一圈，眼神古怪。

瞧著這回護的樣子，什麼表妹，怕是剛從榻上拉來的人還差不多！

他嗤了一聲:“既如此，那便按這位小娘子的意思辦。只是……崔尹剛調任沒多久，對著京畿的事務還不太悉，日后若是出了差池，可不要推。”

崔珩垂眸看了他一眼，頷首道:“自然。”

衛尹聽著他們一唱一和，磨了磨牙，還是不得不松了口:“放人！”

那被關了數日的幾個人終于被放了出來，對著雪千恩萬謝。

雪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招架的有些臉紅，手足無措地寒暄著。

崔珩站在一旁，仿佛見慣了似的，神平靜。

等這些人走后，氣氛忽然安靜了下來，靜的有些死寂，雪看著那負手站在窗邊的拔影，不知為何，竟看出了一寂寥來。

方才那位衛尹說二表哥是調任來的，那他從前是做什麼的？

怎麼從未聽人提起過。

可二表哥的樣子似乎不想有人打擾，雪躊躇了片刻，不知該不該上前他。

正猶豫的時候，那原本半掩的門忽然“砰”的被撞了開，風風火火地闖進來一個男子。

“崔二，聽說你帶了個什麼表妹來，把抓到的人又放走了？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我風吹日曬，抓人抓的有多辛苦？這什麼勞什子表妹說的話能比我可信麼！”

李如風滿臉怨氣，直奔那窗邊的人走去，大有要鬧個天翻地覆的意思。

崔珩只當沒聽見，只是眉梢微微了。

李如風越發氣悶，正去上前質問，然而沒走到崔珩邊，他眼神忽然被他邊的人吸了去，愣了片刻，原本的怒容瞬間散去，聲音慢慢低了下來:“敢問這位是……”

“表妹。”崔珩這才回頭，淡淡地吐出了兩個字。

李如風臉一僵，片刻后又面不改地向雪湊過去，殷勤地笑:“原來你就是那個抄了那麼多畫的表妹啊，不人，心地也格外的善。不知表妹該怎麼稱呼？”

雪有些尷尬，沒搭話而是彎去找冪籬。

李如風見要戴冪籬，又勸道:“表妹不必見外，我是崔二的表弟，算起來也是和你也有親戚，你當一聲表哥，不必避嫌了。”

眼前的人樣貌周正，就是太白了，白的像個子一樣，材也有戲細瘦，和二表哥的巍峨拔實在太不一樣了。

雪張了張口，一時沒出聲。

李如風見不肯開口，懊惱地拍了下腦袋:“瞧，我忘記跟你說名姓了，我乃趙郡李氏的四房嫡子，我姨母正是崔氏的大夫人，我在家行四，你喚我一聲四表哥即可。”

趙郡李氏？也是與崔家齊名的五姓七之一。

這份比起二表哥來也只遜了一點。

可格卻是平易多了。

天底下又不止一個能把拉出火坑的男子……

雪心中微，看著二表哥泠泠如高山雪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又看了看眼前這個格外平易近人的李如風，思緒微轉，手指垂下，沒再去戴冪籬，而是輕輕了聲:“四表哥安好。”

聲線格外的清甜，彎一福時，袖帶起一縷清淡的暖香。

饒是李如風一個見多識廣的也呆了片刻，本不敢去看的臉，臉頰微紅地一拱手:“表妹安好。”

崔珩背著站在菱花格窗子旁，余將雪手底的作和那眼神中一閃而過的微盡收眼底。

當聽到那清甜的聲音時，他微微抬眸，視線落到了翹起的邊。

初見的時候，似乎也是這麼對他笑的——

連角翹起的弧度都一樣。